白希鸾听到少年那声充满震惊与不确定的“你是妖”时,心脏也跟着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妖斐问出这句话时,自己所附身的这具身体并未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意味。
反而是她身旁的小时,立刻露出一脸“你这没见识的家伙”的嫌弃表情,抢着说道:“主人当然是妖!而且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只尊贵无比的九尾神狐!还是……还是……”
可说到最关键处,小时却突然卡壳了,小眉头紧紧皱起,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还是……什么来着?啧,奇怪!怎么关键地方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白希鸾闻言却是震惊万分!
九尾神狐?!
她那次在幻境中看到的参天巨木之下的身影,不正是一只九尾神狐吗?
但刚才她再次看到那参天巨木时,并没有再次见到它的身影。
望着小时那因想不起来而苦恼万分的神情,白希鸾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看来,这里并非妖斐原本的命运结局,而是他一段残缺的记忆碎片!
正因为妖斐自己想不起那位“臭女人”的真实身份、名讳与容貌,所以在这段记忆里,她这具身体主人的面容才会如同蒙上一层无法看透的薄纱,甚至连小时关于她的完整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妖斐记忆中破碎的投影!
然而,面对小时这明显的记忆断层,少年妖斐却并不觉得突兀,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身影吸引,只是微皱着眉,紧紧盯着她,仿佛想穿透那层迷雾,看清真相。
许久……
白希鸾听到自己用那清冷依旧、却似乎更添几分深邃意味的声音反问道:“是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没有直接承认,却也未曾彻底否认。
虽然看不清她的面目和表情,但妖斐能感觉到,眼前之人那平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审视着他的反应。
妖斐并不懂何为人情世故,也不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他黝黑的眼眸中,那刚刚褪去的血红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隐隐浮现,蠢蠢欲动!
“杀了她……杀了她……她是妖……”
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戮欲望的声音在他灵体深处疯狂叫嚣!
面对如此精纯强大的妖族气息,杀戮是他自被创造之日起就被赋予的唯一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陌生的、源自他自身灵体本源的微弱悸动,却又在顽强地抗拒着这份杀戮本能,想起刚才那股流入他体内,抚平他躁动的温暖力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渴望。
这种极致的矛盾将他撕裂,让他无比困惑,甚至痛苦不堪!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跟险些踩空跌入身后的灵池,连忙慌乱地站稳身子,他眼神挣扎地看着眼前那抹模糊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我不想杀……可是……明明……妖都该……”
白希鸾看到少年这明显不对劲的反应,心中触动,同时也很好奇,为何这次,这身体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出手帮他抚平躁动,只是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冷眼旁观的味道注视着他?
“都该如何?”‘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追问。
“……都该被清除。”妖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近乎麻木的服从。
但白希鸾敏锐地察觉到,他在说出这话时,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极其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但随即又立刻恢复正常,连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瞬间的异常,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浮现出更深的不解。
站在一旁的小时闻言,脸上瞬间涌起滔天怒火,忍不住又想开口呵斥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却被自家主人一个淡淡的眼神制止。
小时只得气鼓鼓地狠瞪妖斐,用眼神表达着不满,这家伙,竟敢对主人释放杀气,简直大逆不道!
制止了小时后,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默。
白希鸾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思考,在权衡。
良久,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天地造化,众生各有其道,是非善恶,岂能因族类而一概论之?”语罢,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再者,天主打造祖血晶石的初衷,乃是为了惩戒那些肆意滥杀、祸乱苍生的恶妖!你身为祖血晶石的器灵,怎能忘了这最初的准则,反倒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兵?!”
就在‘她’说出这番话的瞬间,白希鸾惊异地感觉到,一些陌生的画面碎片猛地涌入她的脑海。
白希鸾惊异地发现,脑海中出现了些陌生的面孔,那些人的口中,讨论的对象,正是眼前的少年。
【听说了吗?那个器灵又惹下大祸了!竟将草甸那与世无争的蛇妖一族全灭了!手段极其残忍!】
【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没有理智的恶灵!天主都将他关进神罚殿多少次了?每次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出来,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连良善的小妖都不放过!】
【此等凶物,留之必成大患!我等应联名上书,恳请天主彻底废了这器灵才是!】
【……造孽啊……】
诸如此类充满恐惧与谴责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浮现,白希鸾感到一阵不适,仿佛也被那些汹涌的恶意所冲击。
明明那些人口里所说的人,更符合她所认识的妖斐,毕竟她第一次见他,就是他大开杀戒的模样……
然而……
看着眼前眼神挣扎、流露出痛苦与迷茫的少年,一种强烈的矛盾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妖斐?是记忆中这个被杀戮本能与外界指责双重压迫的少年,还是后来那个将偏执与暴戾视为盔甲的器灵?
她尝试着想去读取这具身体更多关于此事的记忆和看法,却发现除了这些突然涌现的议论碎片,再也探寻不到更多有效信息,这人的记忆,似乎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和限制了。
白希鸾并未察觉,‘她’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诘问,对于深陷泥沼、几乎被各方否定淹没的少年妖斐而言,如同绝望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一片绿洲,带来了一丝震撼般的希望与指引!
“你既生于世,便不能只是一件没有思想的杀戮工具,无论过往是否出于你本意,眼见为何,心向何处,终须你自己去看、去辨、去控制自己!”
这句话,重重敲在了妖斐的心上,也同时深深震撼了作为旁观者的白希鸾!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后来的妖斐会对这位“臭女人”产生如此深重的执念。
那或许并非寻常的主仆之情、友情或爱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于对“生命引路人”的复杂情感!
在他最初懵懂混沌、被赋予单一杀戮使命并被万人所指之时,是这个人,在他彻底坠入黑暗前,给了他一丝审视自我、向往光明的可能!
此时的妖斐彻底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黑眸之中翻涌着惊天动地的思想斗争。
那嗜血的血色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希冀的光亮。
“我……我可以……自己选择……可以控制自己……”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仿佛第一次触摸到一个全新的、不可思议的概念。
然而,面前的人并没有继续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见她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与淡然,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你走吧,趁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否则,以你过往对妖族犯下的杀孽,我应当将你除去才对。”
说完,她未再停留,转身,衣袂飘然,如同融入云雾中的仙子,缓步离去。
“主人!等等我!”小时立刻又狠狠瞪了妖斐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快步跟上。
少年没有再出声,也没有立刻离去。
他只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失神地望着那个决绝身影离去的方向。
手下意识地再次抚上额头。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气息,以及那句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话语:“眼见为何,心向何处,终须你自己去看、去辨、去掌控!”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黝黑的眼眸中,那最初的纯净与懵懂渐渐沉淀,注入了一种极其复杂、仿佛瞬间成长了许多的晦暗光芒。
“可是明明……是天主他……”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那个灌输给他一切规则的存在,内心充满了混乱的挣扎。
然而,就在此时……
“妖斐!你再次犯下大错,残害牡丹花妖一族!罪证确凿!速随吾前往神罚殿领罪!”
空中骤然涌现刺目的金色光芒,一道充满无上威严、带着天然威压的冰冷声音,如同雷霆般轰然降临!
妖斐猛地从那种恍惚的沉思状态中被惊醒,刚刚因为那几句话而泛起一丝清明的双眸,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洗刷而过,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空洞与麻木。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机械地低下头,应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