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曜,将军府。
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缓缓停驻在大门前,铠甲上沾染着未干的露水与尘土,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疲惫。
为首的吕副将率先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被亲兵们严密护卫在中央的马车旁,伸手欲掀起车帘,动作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
车帘却被人从里面轻轻挡开。
“都说了我无碍。”
随即,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高大身影弯腰探出车厢,面容依旧棱角分明,剑眉星目间沉淀着久经沙场的锐利与风霜,只是脸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正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九霄大将军司焱。
他避开吕副将欲搀扶的手,自行踏下马车,脚步虽有些虚浮,却依旧挺直如松。
“明明都已能自行策马,你非要我坐这马车,不仅憋闷,还平白耽搁了许多行程。”司焱无奈地摇头一笑,语气中并无多少责备,反而透着一丝对下属过度关怀的理解。
吕副将却不赞同地眉头紧锁,虎目中忧色更浓。
“将军!您可是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的人!外伤虽愈合了大半,但元气大损岂是儿戏?怎能再长时间骑马颠簸?万一牵动内伤,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回想起那日,吕副将至今心有余悸,虎目中都隐隐泛红,仿佛那惊险的一幕仍在眼前。
“将军,有句话,末将憋了一路……不,是从出事那晚就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吕副将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
“讲。”司焱目光扫过将军府熟悉的匾额,语气平静。
“将军,末将知道您心善,见不得无辜受累,可下次……下次万万不能再如此涉险了!”吕副将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更何况,您拼死救下的还是个北城人!您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末将……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夫人和东曜的万千百姓交代啊!”
这番话,他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
司焱闻言,深邃的目光掠过府门,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吕副将坚实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的铁甲。
“老吕,你的心意,我明白。”他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当时情势危急,容不得半分犹豫,救人的确是因为本能,但无论面前是谁,我司焱断无见死不救之理,况且,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说罢,他不再多言,抬步向府内走去,步伐虽不如往日平稳,略显沉重,但那挺直的脊梁,依旧带着属于东曜大将的铮铮风骨。
吕副将赶紧跟上,一边挥手示意身后将士们自行解散休整,一边仍不放心地絮叨:“哪里算好端端?当时若不是那小姑娘和那位神秘的赤眸男子有通天手段,恐怕……恐怕真是凶多吉少啊!”
司焱猛地停下脚步,吕副将收势不及,差点撞上。
赤眸男子他知晓,此次能顺利拆穿武禄真的阴谋,还多亏了那人出手相助。
但那个小姑娘……
“所以,至今还未查明那些人的确切身份?”司焱转过身,目光凌厉。
他虽然很想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他心中一直存着疑问,他身上那怪异的阴冷气息,那小姑娘是如何搞定的?
听说,还是五六岁左右的年纪……
简直匪夷所思……
吕副将面带愧色地摇头:“末将问过武禄清,他只说那小姑娘似乎是一位名叫钱莱也的东曜商人的小女儿,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东曜商人?是我们东曜人?”司焱不由一怔。
“末将已派人去查了,只是……”吕副将面露难色,当时他心系将军安危,未能及时细问道谢,待第二日再去拜访时,人早就离开了北城。
“只是什么?”司焱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
吕副将抬起头,直视着司焱疑惑的目光,有些迟疑地开口:“末将总觉得……那小姑娘瞧着有几分眼熟……可具体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司焱闻言,忍不住无奈地扶额:“老吕啊老吕,你这……唉……”
“阿爹!”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呼唤声从院内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冲司焱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都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世子殿下,您慢些跑!”
司焱不仅是东曜的九霄大将军,更是陛下亲封的异姓郡王,他的儿子司珩一,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只是如今东曜气候尚算温和,小世子却已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小脸苍白得不见多少血色。
“珩一,怎么跑出来了?”司焱立刻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儿子稳稳接入怀中。
感受着怀中轻飘飘的分量和那略微偏低的体温,他眼中满是心疼,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儿子冰凉的小脸。
“将军!”
那几个婢女一看到司焱和吕副将,都不由一惊,急忙跪在地上。
“起来吧。”
得到了司焱的允许,几人这才起身退到一旁,不打扰眼前的父子叙旧。
珩一乖巧地任由父亲抚摸,依赖地环住他的脖颈,将小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上,小声嘟囔着:“阿爹,你终于回来了,珩一想你了~”
软糯的话语瞬间融化了司焱刚毅的心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本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一旁的吕副将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司焱怀里的珩一,脸上惊恐,表情有些怪异。
“将……将军!”他声音发颤,如同见了鬼一般。
“嗯?”司焱下意识应声,注意力仍集中在儿子身上。
吕副将指着珩一,又像是想起什么,手指在空中虚点,语无伦次:“末将……末将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那小姑娘眼熟了!她……她和世子殿下……简直……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说什么?!”
司焱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气势瞬间冷冽下来,他怀中的珩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小脸一皱,露出不安的神情。
“你确定?”司焱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紧紧锁住吕副将。
这话背后的含义,非同小可!
吕副将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随即又连忙补充:“是长得极像!但……但那小姑娘眼神灵动,机敏过人,言行举止全然不似……不似痴儿……”他话到嘴边,又小心地咽了回去,担忧地看了一眼司焱怀中的珩一。
司焱的心猛地一沉,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阿爹,”怀中的珩一似乎感应到什么,抬起小手,轻轻抚上司焱紧皱的眉头,怯生生地问,“是……是找到妹妹了吗?”
小家伙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体弱多病,娘亲常年带他四处求医,才导致了妹妹意外丢失,内心始终怀着一份沉重的愧疚。
司焱回过神,望着儿子自责低垂的小脑袋,心头一酸,连忙放柔了声音安抚道:“还不确定,乖,别多想,等阿爹和你阿娘商量后再看。”
珩一却依然情绪低落,小脑袋耷拉着,整个人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紧紧环住司焱的脖颈,依赖地靠着他:“可是……娘亲出去了。”
司焱和吕副将闻言,皆是一愣。
因着珩一的身体缘故,夫人晏婉儿极少离开府邸,尤其是在司焱不在家的时候。
“娘亲去哪儿了?”司焱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生怕是当年的那些人寻上了门。
珩一摇了摇头,小声道:“是人皇伯伯派来的人接走的。”
司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温声道:“珩一乖,先回房休息,阿爹这就去接你娘亲回来,好不好?”
珩一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懂事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司焱的肩膀:“好,阿爹放我下来吧。”
司焱将儿子小心放下,看着他被婢女们护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内院,这才转身,面色凝重地看向吕副将。
“老吕,恐怕要麻烦你多在府上留一阵,或者今日便宿在府中。”他沉声道,“珩一这边,我不太放心。”
吕副将立刻抱拳,斩钉截铁道:“将军放心!末将明白!您快去接少夫人回府要紧!府上有我在,必保世子无恙!”
司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向府外走去,玄色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匆忙的背影里,交织着对妻儿的担忧与刚刚得知那个惊人消息后的重重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