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暗牢的铁门在预兆般的死寂后,轰然洞开。光线刺入,不再是提膳侍卫那点微弱的灯笼,而是冰凰卫手中提着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晶石。光芒照亮了角落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赫连桀依旧蜷缩着,衣衫褴褛,凝固的血污与冰霜板结在一起,覆盖在他身上,像一层丑陋的甲胄。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面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已然冻毙。
两名冰凰卫走上前,动作粗暴地将他架起。他的身体软垂着,似乎连一丝支撑的力气都已耗尽,任由摆布。玄铁镣铐再次扣上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被拖出暗牢,穿过熟悉的、寒意刺骨的通道,走向冰心堂。沿途,偶尔遇到的仆役皆垂首屏息,不敢多看这如同从坟墓里拖出来的人形一眼。
冰心堂内,炭火依旧,暖香依旧。
凌玄霜端坐主位,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袭墨色常服,更衬得她面容清绝,眸光深寒。她看着被冰凰卫如同丢弃破布般扔在堂下的赫连桀,并未立刻开口。
秦姑姑垂手立在一旁,眼神刻板。
苏墨珩也被传唤而来,站在稍远的位置,低眉敛目,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袖中的手悄然紧握。他看着堂下那不成人形的赫连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死寂在堂中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凌玄霜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抬起头来。”
架着赫连桀的冰凰卫用力扳起他的头。
凌乱发丝滑落,露出他的脸。那是一张近乎毁去的面容,消瘦脱形,颧骨高耸,嘴唇干裂乌紫,遍布细小的血口。但最慑人的,是那双深碧色的眼眸——它们并未因连日的折磨而黯淡,反而像是被冰与火淬炼过,褪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沉冷的锐利,以及深不见底的、压抑的疯狂。
那里面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碾碎后重组、带着血腥气的漠然。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块石头。
凌玄霜与他对视着,凤眸之中,终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这狼崽子……竟真的熬过来了?而且,那眼神……
“看来,三日冰牢,尚未让你学会何为恭顺。”她语气依旧平淡。
赫连桀扯了扯嘴角,那动作牵动了脸上的冻伤和血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只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破碎的声音:“王爷……想听的,从来不是恭顺。”
他想说“臣服”,但那个词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有出口。
凌玄霜眸光微凝。
就在这时,赫连桀体内那被他强行压制、糅合了寒毒、黑石转化之力与石片热流的、极不稳定的新生力量,因他情绪的细微波动和身体的虚弱,竟骤然失控了一瞬!
一股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混乱而暴戾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案几上的茶盏轻轻震颤,秦姑姑猛地抬头,苏墨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尽是惊骇。连那两名架着赫连桀的冰凰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如临大敌!
虽然那气息只是一闪而逝,迅速被赫连桀强行压下,但他额角瞬间渗出的冷汗和愈发苍白的脸色,却昭示着方才的真实。
凌玄霜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感受到了。那股力量……驳杂,混乱,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她掌控范畴内的、野性的生机。
她缓缓站起身,走下主位,停在赫连桀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仿佛要剥开他的皮肉,直视那正在他体内滋生的、危险的异变。
“有意思。”她轻声吐出三个字,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冰冷的兴味。
她伸出手,并非触碰他,而是隔空,虚按在他气海的位置。
赫连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深碧的眼眸死死盯着她,里面是全然的警惕与抗拒。他能感觉到,一股远比之前更精纯、更霸道的冰息,正透过她的指尖,如同无形的探针,试图侵入他的经脉,窥探他刚刚凝聚的那点微薄而混乱的根基!
不能让她发现黑石和石片的秘密!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调动起全部残存的力量,那冰与火交织的、极不稳定的气流在他体内疯狂运转,形成一道脆弱却异常坚韧的屏障,死死抵住了那外来冰息的入侵!
“噗——”
全力抵抗之下,他再也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液,溅落在凌玄霜墨色的衣摆下缘,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凌玄霜收回手,看着衣摆上那点污迹,又看了看因脱力而几乎瘫软、却依旧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瞪着她的赫连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带下去。”她转身,不再看他,“锁回暖翠阁,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是!”
冰凰卫再次将赫连桀拖起。
凌玄霜走回主位,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苏墨珩与秦姑姑,最终落回自己染血的衣摆。
淬骨不成,反砺其锋。
这头狼,似乎……愈发牙尖爪利了。
而她,很期待看到他下一次,能挣扎到何种地步。
苏墨珩看着赫连桀被拖走的背影,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凌玄霜看不出情绪的脸色,缓缓低下头,将那枚“侍君”玉牌,攥得更紧了些。
暖翠阁西厢,将再次成为囚笼。
只是这一次,囚禁其中的,是一头体内孕育着风暴的、伤痕累累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