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弦被安置在了王府西侧一处名为“临风水榭”的独立院落。这里环境清幽,临水而建,窗外便是残荷寥落的池塘和几株嶙峋的老梅,景致疏朗却带着几分萧瑟,与他本人那股疏离淡漠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秦姑姑亲自打点好一切,留下两名看似伶俐、实为耳目的侍女,便恭敬退下。院门并未落锁,行动看似自由,但萧清弦心知肚明,这王府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满了无形的监视与束缚。他带来的行李极少,不过几箱书籍和简单的衣物。他屏退了侍女,独自一人将书籍取出,一一归置在那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应邀前来讲学论道的西席先生。
然而,当他指尖拂过那些书脊时,目光却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书册的排列顺序、纸张的新旧、甚至书页间可能存在的任何细微标记——这些都是秦姑姑或其他人可能动过的手脚,是初步的试探。确认无误后,他才取出一卷《策略》,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就着窗外投入的天光,静静翻阅起来,姿态沉静得仿佛能坐到地老天荒。
但他并未沉寂多久。
午后,他便以熟悉环境为由,走出了临风水榭。他并未四处乱逛,目标明确,径直朝着王府的藏书楼方向而去。步伐从容,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沿途的路径、岗哨的位置、庭院布局,将一切细节默记于心。
在通往藏书楼的一道九曲回廊上,他“恰好”遇见了正从里面出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与警惕的苏墨珩。
苏墨珩显然也看见了他。对于这位突然出现、气度不凡且能被秦姑姑亲自引入王府的“先生”,苏墨珩心中充满了戒备和不安。他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廊道狭窄,已避无可避。
萧清弦却率先停步,微微颔首,主动开口,声音清朗平和:“在下萧清弦,新入府中西席。阁下气度不凡,想必便是苏正夫?”
他的态度既不卑微也不倨傲,自然得仿佛只是偶遇同好。
苏墨珩不得不停下脚步,压下心中疑虑,维持着世家公子的礼节,拱手回礼:“不敢当,正是苏墨珩。见过萧先生。”他打量着萧清弦,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先生初来王府,一切可还习惯?”
“王府规制严谨,景致清雅,甚好。”萧清弦微微一笑,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苏墨珩微蹙的眉心和略显紧绷的唇角,“倒是正夫,似乎面有倦色,可是近来府中事务繁杂?”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寒暄关切。
苏墨珩心中却猛地一凛!对方的目光看似平和,却仿佛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直抵他内心的焦虑。他立刻警觉起来,语气变得更加疏离客气:“有劳先生挂心,不过是些琐事罢了。王爷治府有方,一切井井有条。”
“那是自然。”萧清弦从善如流地点头,仿佛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戒备,转而看向苏墨珩手中拿着的一卷书,“正夫这是刚从藏书楼出来?可是寻得了什么孤本?”
“不过是随意翻翻,排遣时光而已。”苏墨珩将手中的书卷稍稍握紧,不欲多言,“不打扰先生雅兴,墨珩先行告退。”
他微微颔首,便欲侧身离开。
萧清弦却并未阻拦,只是在他经过身侧时,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般,极自然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
“昨日偶闻陛下似对苏相近日所上《河工疏》颇为嘉许,苏氏门风清正,人才辈出,真是令人钦羡。”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猛地炸响在苏墨珩耳边!
《河工疏》?父亲近日并未上过什么《河工疏》!陛下嘉许更是无从谈起!此人是在信口胡诌?还是意有所指?!
他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头看向萧清弦!
却见萧清弦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随口提及一件朝野趣闻,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歉然的微笑:“是在下多言了。朝堂之事,非我等该妄议。正夫慢走。”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悠然向着藏书楼方向走去,留下苏墨珩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心中惊疑不定,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人到底是谁?!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某种隐晦的提醒?!
苏墨珩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书卷,只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王府,因这萧清弦的到来,陡然变得愈发波谲云诡,危机四伏。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此刻更是绷紧到了极致。
而另一边,萧清弦步入藏书楼高大的门扉,阴影掠过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唇角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悄然隐去。 第一步试探的石子,已然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