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骤,扑打在脸上,带着血腥与死亡的冰冷气息。赫连桀立于六具迅速僵硬的尸骸之间,靛蓝衣袍上的血点如同雪地中绽开的妖异红梅,旋即被新落的雪花覆盖。他微微喘息,并非因为疲惫,而是体内那因杀戮而激荡的冰旋尚未完全平复,狂暴的力量在经脉中冲撞,带来一种混杂着痛楚与掌控感的战栗。
深碧的眼眸扫过满地狼藉,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被冰雪浸透的漠然。他蹲下身,在其中一具杀手的尸体旁,用凝结着寒霜的手指,拂开积雪,捡起一枚掉落在地的、非制式的菱形飞镖。镖身幽蓝,显然淬有剧毒,而在镖尾,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扭曲的蛇形印记。
不是宸王府的标志,也非北漠常见纹样。
他将飞镖收起,目光再次投向京城那巍峨而黑暗的轮廓。回去?那里是凌玄霜掌控的龙潭虎穴,是屈辱与痛苦的囚笼。离开?天下之大,何处可容他这北漠质子、宸王府逃奴?更何况,那暗处的“饲主”,那枚指引他前来送死的戒指,那关于狼牙石与古老盟约的谜团……一切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牢牢捆绑在这座巨大的棋局之上。
他不能走。
至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他要回去。不是作为摇尾乞怜的囚徒,而是作为……一把已然淬炼成型、亟待饮血的归刃!
这个念头一起,体内那躁动的冰旋竟奇异地平复下来,不再是无序的冲撞,而是化作一道冰冷而坚定的洪流,奔涌在重新铸就的脉络之中。力量,因有了明确的目标,而变得驯服。
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宸王府,迈步而回。
这一次,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踏在深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决绝。
他没有再走那污秽的下水道,而是绕至王府外墙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高墙耸立,对于之前的他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此刻……
他仰头,估算着高度。体内冰旋运转,寒气自足底涌出,在雪地上凝结出薄薄的冰层。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身形如一只巨大的夜枭,竟借着那冰层提供的些许滑力与自身爆发的力量,直接拔高数丈,手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墙头冰滑的砖缝!寒气瞬间自指尖蔓延,将接触点的砖石冻脆,提供着额外的附着力。
一个翻身,他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高墙之内。
王府内,巡逻的侍卫似乎比平日更多了些,气氛明显透着一种外松内紧的肃杀。显然,他脱逃的消息已然传开。
赫连桀如同融入了阴影,凭借着对王府地形的熟悉和那黑衣人之前展现的规避路线,在亭台楼阁间穿梭,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明哨暗卡。他体内的冰漩不仅提供了力量,更让他对周围的寒意流动异常敏感,能提前感知到侍卫身上散发出的、与这暖融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杀气。
他的目标明确——暖翠阁西厢。
那里是他的囚笼,也是他现在唯一熟悉的、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要回去,拿走那枚可能藏着线索的乌木食盒,以及……直面凌玄霜可能布下的天罗地网!
就在他接近暖翠阁区域时,前方回廊转角处,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
“……搜!王爷有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是秦姑姑冰冷刻板的声音。
赫连桀身形瞬间凝固,紧贴廊柱,屏住呼吸,连体内冰旋的运转都降至最低,整个人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寒冰。
一队冰凰卫随着秦姑姑快步走过,杀气腾腾,并未注意到隐藏在阴影中的他。
待脚步声远去,赫连桀才缓缓显出身形,目光深沉地望着秦姑姑离去的方向。凌玄霜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决绝。
他不再耽搁,加快速度,如同鬼魅般潜回了暖翠阁西厢。
厢房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门锁被他之前强行冻碎,虚掩着。他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带上。
屋内冰冷依旧,甚至因他之前的破门而灌入了更多风雪,显得更加破败。他径直走向角落,那个乌木食盒还静静地放在那里。
他拿起食盒,指尖再次摩挲着内壁那三道狼爪刻痕,又掂了掂那个空了的马奶酒壶。蜡丸已无,但那“慎饮”二字,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
(北漠死士……父汗……你到底知不知道狼牙石失窃之事?知不知道你儿子的处境?)
他将食盒与酒壶小心收好。这些都是线索,不能丢弃。
就在他准备离开,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在这已然惊动的王府中藏身并调查时,窗外,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叩击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与那雪夜暗牢外的叩门声,如出一辙!
赫连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深碧的眼眸锐利如刀,猛地转向窗户!
那暗处的“饲主”,竟然在他刚刚返回,王府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刻,再次找上门来?!
他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并未立刻回应,只是凝神感知着外面的气息。
风雪声中,除了那规律的叩击,再无其他。
良久,叩击声停下。
一片雪花,顺着未曾关严的窗缝,飘了进来,落在他的掌心。
雪花之上,用极细的墨笔,画着一个简略的箭头,指向……听竹轩的方向。
赫连桀盯着那迅速融化的雪花箭头,瞳孔微微收缩。
听竹轩?苏墨珩?
这一次,那暗处之人,又将指引他走向何方?
他碾碎掌心融化的雪水,眼中冰芒闪烁。
无论是指引,还是陷阱,他都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归刃既已回鞘,便无再隐锋芒之理。
他推开窗,身形融入风雪,朝着听竹轩的方向,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