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翠阁西厢的炭盆,燃得噼啪作响。
赫连桀盘膝坐在厚毡上,闭目凝神。眉心的冰息不再如以往那般尖锐刺痛,反而与石片散发的热流形成一种微妙的、危险的平衡,如同冰层下暗涌的岩浆。他尝试着引导那丝热流,缓慢地游走过被鞭伤撕裂的经络,所过之处,灼痛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
这发现让他心头微震。凌玄霜留下的冰息,是枷锁,却也可能……是磨刀石?
门外传来规律的、轻柔的脚步声,不是仆役,更非冰凰卫。随后是食盒放在门边的轻微响动,以及女子温婉的声音:“赫连侧君,午膳送到了。”
是苏墨珩院里的侍女。
赫连桀睁开眼,深碧的眸底一片沉冷。自他迁来这暖翠阁,一应饮食用度,竟都由听竹轩经手。这“恩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仍在苏墨珩的“管辖”之下,连一口饭,都带着正君“施舍”的意味。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立刻去取食盒。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他才起身,拉开房门。食盒里的菜肴依旧精致,甚至比前几日更丰盛了些,热气腾腾。
他面无表情地提回食盒,放在桌上,却没有动筷。目光落在窗外,能看到听竹轩一角飞檐。苏墨珩恢复职权后,似乎更加谨小慎微,连院内仆役的走动都显得规行矩步。
(做给谁看?)
赫连桀心底冷笑。那位正君,怕是比他更清楚这“协理之权”背后,是何等如履薄冰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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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竹轩内,苏墨珩正听着管事回禀年节采买事宜。他执笔批注,条理清晰,语气平和,唯有搁在膝上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腕间包扎的细布隐约透出。
“……暖翠阁西厢的炭火份例,是否按侧君规制供给?”他忽然打断管事,问道。
管事一愣,忙躬身答:“回正君,是按规制供给,未曾短少。”
“嗯。”苏墨珩淡淡应了一声,垂下眼帘,“赫连侧君伤势未愈,寒气入体恐生变数。从我的份例里,再拨三成银骨炭过去。”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敢多问,只应道:“是。”
待管事退下,苏墨珩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拨炭过去,并非怜悯,而是他必须做出的姿态。凌玄霜将他与赫连桀放在一处,就是要看他如何“处置”这头困兽。过苛,显得他无能且酷烈;过宽,则是有失监管,纵容忤逆。这其中的分寸,需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起身走到窗边,正好能望见暖翠阁西厢的窗户。那窗扉紧闭,看不出里面那人的动静。
他知道赫连桀不会领情。那北漠狼崽子的眼神,每次隔着门缝相对,都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恨意。
这样也好。
苏墨珩漠然地想。他不需要赫连桀领情,只需要他……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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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内,云舒对着新调出的香粉,眉头紧锁。他被禁足已十日,抄写《本草辨性》的惩罚尚未完成,心却早已飞到了冰心堂。他试遍了手头能用的药材,想要调出一种独一无二、能让王爷眼前一亮的香。
可每次即将成功时,总会差那么一点火候。是药材不够好?还是他的技艺终究有限?
他烦躁地推开香炉,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秦姑姑送回来的、盛放凝髓膏的锦盒上。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打开盒子,看着里面仅剩的两枚药膏。
那日秦姑姑的话言犹在耳——“久服损毁根基”。
可若只是……用一点点呢?只用一点点来激发灵感,调和这最后的关窍……王爷若闻到这绝顶的香,定会明白他的苦心,会原谅他先前擅自服药的过错吧?
这个念头如同毒蔓,一旦生出,便疯狂滋长。他颤抖着手,拿起小银匙,在那深褐色的药膏上,极其小心地,刮下了几乎看不见的一点点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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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
暖翠阁西厢内,赫连桀并未入睡。他倚在窗边,听着外面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迁到这里后,明面上的监视似乎松懈了,但他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无处不在的窥探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枚在寒寂院冰瓮旁找到的、光滑的黑色石子。这石头依旧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冰冷,沉默。
是谁留下的?目的何在?
他思索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石子表面摩挲。忽然,他动作一顿,将石子举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雪光,仔细看去。
石子的表面,似乎有一些极浅淡的、几乎与石色融为一体的刻痕。那痕迹非常古老,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图腾的碎片?
他心脏猛地一跳,将石子紧紧攥住。
难道这并非普通的石子,而是与那石片一样,蕴藏着某种秘密?
就在这时,他眉心的冰息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带来一阵短暂的锐痛。与此同时,袖中的石片也骤然发烫!
赫连桀闷哼一声,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
他猛地抬头,望向冰心堂的方向。
凌玄霜……她又在做什么?
炉火添薪,看似温暖,实则将每个人都架在火上,慢慢炙烤。而新的变数,已如这掌心的神秘石子,悄然落入死水微澜的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