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内,墨香与绝望交织。
苏墨珩枯坐案前,指尖的颤抖终于勉强止住。他铺开宣纸,提起笔,却久久无法落下。那《男诫》开篇的“夫男者,以柔顺为德”几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
他写下的每一笔,都像是在用自己的骨血研磨。苏氏子弟自幼习的是圣贤文章,练的是风骨笔意,如今却要用这双手,去誊抄这些将男子尊严踩入泥泞的枷锁之言。笔锋划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不再是往日的清雅,而是心魂被寸寸凌迟的哀鸣。
他写废了一张又一张,团起的纸团散落脚边,像他破碎的信念。窗外日光移动,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唯有那双曾经清亮的眸子,此刻空洞得映不出任何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他搁下笔,目光落在书架角落那本蒙尘的《戒石录》上——那是记载历代诤臣风骨的史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取下,指尖拂过封面的刹那,怀中那早已不存在的玉璧位置,竟传来一阵幻痛。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
(苏墨珩,你还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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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寂院中,夜色如墨。
赫连桀背上的鞭伤在石片持续散发的微弱热流作用下,已不再流血,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痂,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着深层的痛楚。他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左手握着那柄未开刃的短刀,右手则紧紧攥着袖中的石片。
冰凰卫送来的笔墨纸砚被他踢到角落,纹丝未动。让他书写北漠风物以作进献?除非他死!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石片的感应中。那石片不再仅仅是散发热流,更像是一个活物,随着他的意念,引动着眉心那缕属于凌玄霜的冰息微微震颤,两者在他体内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冰息试图冻结他的意志,石片的热流却催生着不屈的戾气。
他尝试将石片那灼热的力量,引导至握着短刀的左手。
起初只是细微的暖意,随即,那未开刃的刀身竟开始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幽光,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分,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有用!
赫连桀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集中精神,将更多的热流逼向短刀。刀身的幽光逐渐明显,边缘处甚至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的黑暗,唯有那冰冷的锋锐感,隔着空气都能刺痛皮肤。
他猛地挥臂,短刀划过身前空处!
没有声音,但一道无形的、带着极致寒意的气刃脱刀而出,撞在对面的墙壁上。
“嗤——”
一声轻响,坚硬的青石墙面,竟被划开了一道寸许深、薄如蝉翼的切痕!切面光滑如镜,散发着缕缕寒气。
赫连桀喘着粗气,看着那道切痕,深碧色的眼眸亮得骇人。成功了!这石片的力量,竟能化腐朽为神奇,让这未开刃的凡铁,爆发出如此威力!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眉心的冰息骤然加剧,如同冰锥刺入,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差点脱手。袖中的石片也随之变得滚烫,仿佛在警告他力量的边界。
他喘息着,压下翻涌的气血,明白这力量并非可以无限动用。凌玄霜留下的冰息,既是折磨,也是一种限制。
他低头,看着左手腕上那沉寂的墨玉环。之前库房事件,他只是短暂干扰了它。现在呢?
他再次凝聚心神,引动石片之力,混合着那股新生的冰刃之气,小心翼翼地探向墨玉环。
这一次,不再是干扰。
那墨玉环表面幽光急速闪烁,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冲撞。赫连桀咬紧牙关,将全部意念灌注其中。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墨玉环内部传来!
那一直如同附骨之疽般存在的、时刻监视着他、压制着他力量的联系,骤然中断!
墨玉环依旧戴在他腕上,但那种被无形丝线牵引、被时刻窥探的感觉,消失了!
赫连桀先是一怔,随即,一股巨大的、近乎疯狂的解脱感席卷全身。他忍不住仰起头,想要放声长啸,却又死死忍住,只有胸膛剧烈起伏,深碧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野火。
破开了!他终于,凭借这神秘的石片,撕开了凌玄霜布下的第一道罗网!
虽然眉心的冰息仍在,虽然身处牢笼,虽然前路未知,但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命运的天平,似乎微微倾斜了一丝。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感受着那与新力量共鸣的冰冷触感。
墨刃已成,长夜将破。
凌玄霜,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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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内,云舒对着那枚凝髓膏,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抵不过内心对“特殊”的渴望,刮下更小的一点,混入新调的安神香中。异香袅袅,他深吸一口,只觉得灵台一阵短暂的清明,随即是更深沉的、对那种“被需要”感觉的渴求。
他看向镜中自己额间那枚越发艳丽的花钿,露出一抹天真而扭曲的笑容。
“王爷……奴会更努力的……”
无人知晓,寒寂院中,墨刃已悄然出鞘,即将划破这看似固若金汤的、由绝对权力编织的夜幕。
风暴,在无声中积蓄着撕裂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