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堂寝殿外的汉白玉阶,冰冷浸骨。积雪被仔细清扫过,却仍残留着冬日凛冽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顺着膝盖钻入骨髓。
苏墨珩垂首跪在最前方,身着代表正夫身份的月白常服,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他身姿依旧挺拔,如同雪中青松,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泄露了内心的不宁。他已在此跪候了近三个时辰,殿内除了浓重的药味,再无其他声息传出。凌玄霜伤势究竟如何?那场惊动了整个王府核心区域的地动山摇,又究竟是何缘故?无人敢问,无人敢答。
萧清弦跪在稍后一些的位置,深蓝星纹袍服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他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仪程,唯有偶尔抬眼望向那紧闭殿门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推演之色,才显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掐算着,星陨道的异常,地牢的崩塌,王爷突如其来的“闭关”与重伤……诸多线索在他脑中交织,却始终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其余几位侧夫、侍君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殿内之人,引来无妄之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比冰雪更刺骨的压抑。
“吱呀——”
沉重的殿门终于开启一道缝隙。
秦姑姑刻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众人,如同扫过一排没有生命的冰雕。
“王爷口谕。”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爷凤体违和,需静心休养。诸位夫君心意已领,且回各自院落,安守本分,无事不得擅离,亦不得前来扰攘。”
众人心头一凛。这不仅是拒绝探视,更是变相的禁足令!
苏墨珩抬起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叩首:“臣侍……遵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萧清弦也随之叩首,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愈发深邃。
秦姑姑不再多言,转身退回殿内,殿门再次沉重闭合,隔绝了内外。
跪在阶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起身,亦无人敢交谈。王爷虽未露面,但那道冰冷的谕令,如同无形的枷锁,已牢牢套在了他们身上。这宸王府的天,并未因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坍塌,反而变得更加阴沉,更加令人窒息。
许久,在秦姑姑未曾再出现,也未有新的指令下达后,众人才在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中,依着品阶,依次缓缓起身。膝盖早已僵硬冰冷,动作间难免踉跄,却无人敢发出声响,只是默默地、互相回避着视线,朝着各自被圈定的牢笼走去。
苏墨珩走在最前,步履看似沉稳,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爷的伤势,以及……赫连桀的下落。那个北漠王子,似乎自祭天大典后,就彻底消失了。
萧清弦落在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却死寂的冰心堂,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了某个方向——那是地牢所在,也是那枚黑色铁片最后消失的区域。他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寝殿内。
凌玄霜半倚在榻上,听着殿外渐行渐远的、细微的脚步声,冰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秦姑姑垂手侍立在一旁,将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呈上。
“王爷,该用药了。”秦姑姑的声音依旧刻板,“孙先生开了方子,说此药能固本培元,缓解血契反噬之痛,只是……药性猛烈,过程会有些难熬。”
凌玄霜目光落在黑褐色的药汁上,没有立刻去接。她自然知道药性猛烈,那位药王谷的孙先生,用药向来以“狠、准”着称。
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药碗。指尖触及温热的碗壁,传来的却是刺骨的冰凉——那是她体内生机被血契灼烧后残留的寒意。
没有犹豫,她仰头,将那一碗苦涩刺喉的药汁尽数灌下。
药汁入腹,起初如同冰水,瞬间冻结了五脏六腑的剧痛,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但很快,一股灼热如同岩浆般的药力便从丹田猛地炸开,与那血契残留的冰寒之力疯狂冲突、绞杀!
“唔……”凌玄霜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在这两股极端力量的冲撞下,如同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痛楚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伤势。
但她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任由那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秦姑姑默默递上一方干净的冰丝帕子。
凌玄霜接过,擦拭掉额角的冷汗和唇角不慎溢出的药渍,动作缓慢却稳定。她将帕子丢回托盘,重新靠回软枕,闭上眼,仿佛刚才那番煎熬从未发生。
“楚瑜有消息了吗?”她问,声音因方才的忍耐而略显沙哑。
“尚未。”秦姑姑回道,“已加派人手,秘密搜寻王府各处,尤其是……地牢废墟及周边区域。”
凌玄霜不再开口。
殿内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更漏滴答的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
突然,凌玄霜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锐光一闪而逝!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冷厉,“即日起,王府内外防卫提升至最高级别。所有人员,包括各位夫君院中,严查出入。凡形迹可疑、私传消息者,无论身份,一律按叛府论处,就地格杀!”
秦姑姑心神一凛,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凌玄霜微微颔首,重新闭上眼,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繁复的冰凰绣纹。
赫连桀虽已镇入玄冰狱,但那枚铁片,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患,必须彻底清除。
而这座王府,也必须重新牢牢掌控在她手中,不容许再有丝毫意外。
伤痛,只会让她更加警惕,更加……冷酷。
夜色,悄然笼罩了宸王府。
各院灯火早早熄灭,唯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比以往更加密集,更加沉重,踏在积雪上,发出令人心慌的沙沙声。
苏墨珩站在自己院中的窗前,望着冰心堂方向那片沉沉的黑暗,眉头紧锁。
萧清弦则在观星阁上,指尖划过星盘,看着那颗代表凌玄霜的辅星依旧黯淡紊乱,而那颗凶煞暗星虽被压制,其凶芒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是潜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余威犹在,寒意更甚。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