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的余韵,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心头。冗长的仪式终于在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敛去时结束,九龙沉香辇在愈发森严的护卫下,载着女帝率先起驾回宫。百官依序退场,偌大的天坛很快便空旷下来,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山风,卷起祭坛上尚未熄灭的香灰,带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苍凉。
宸王府的仪仗落在最后。凌玄霜登舆时,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随行的侍从,但那无声弥漫开来的低气压,比这冬日的山风更刺骨。珠帘落下,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也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沉寂前奏。
赫连桀跟在队伍末尾,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体内那两缕被强行镇压的异变冰丝,如同蛰伏的毒蛇,在丹田深处微微悸动,提醒着他方才祭坛上的凶险。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骨髓深处那冰髓刻纹传来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那不是平静,而是暴风雪来临前,空气被彻底冻结的征兆。凌玄霜的怒意,并未直接宣泄,而是化作了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掌控。
队伍沉默地沿着来路返回。天色迅速暗沉,御道两旁的石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挣扎,反而衬得道路中央的阴影更加深邃。
行至半途,一处需穿过茂密皇家林苑的岔路。林木在夜风中摇晃,投下张牙舞爪的黑影,枝叶摩擦声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突然——
“嗖!嗖!嗖!”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自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尖啸而出!目标并非銮驾,也非前方的侍卫,而是直指队伍末尾、毫不起眼的侍从队伍!
是淬了剧毒的乌黑弩箭!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敌袭!护驾!”侍卫首领楚瑜的厉喝声瞬间响起,训练有素的侍卫们立刻收缩阵型,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划破夜空!
然而,弩箭来得太快,太刁钻!它们像是早已计算好了角度,精准地封锁了侍从们闪避的空间!
“啊!”云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吓得僵在原地。
苏墨珩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将身旁的云舒拉开,却已慢了一步。
赫连桀在破空声响起的第一时间,瞳孔骤缩!他不是目标,但一支弩箭却阴险地射向他身侧的空档,逼得他必须移动!而另一支,则直取他前方一名普通侍从的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赫连桀几乎本能地就要侧身避开。以他如今对身体的掌控和对危险的直觉,避开并非难事。
但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的刹那,骨髓深处的冰髓刻纹猛地传来一股尖锐至极的刺痛与冰寒!如同最严厉的警告,瞬间冻结了他的行动力!
凌玄霜不允许他暴露实力!哪怕是在生死关头!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那支射向空档的弩箭几乎擦着他的衣袖掠过,带起一丝凉意。而前方那名侍从,已然中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扑倒在地,身体迅速泛起不正常的青黑色。
“噗!”
又一声闷响。
赫连桀猛地转头,只见斜前方的萧清弦,肩头绽开一朵血花!一支弩箭深深没入他的左肩!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苍白,但他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件灰色斗篷,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看向密林方向的眼神,锐利如刀。
他不是目标,他是被波及?还是……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楚瑜已带着数名侍卫如同猎豹般扑入林中,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兵刃交击与短促的惨叫声。
銮驾之内,依旧寂静无声。凌玄霜甚至没有下令停车,仿佛外面的刺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剩余的侍卫迅速清理现场,将中箭身亡和受伤的侍从抬走。云舒被苏墨珩半扶着,依旧瑟瑟发抖。萧清弦捂着流血的肩膀,拒绝了侍卫的搀扶,独自走到路旁,靠着树干,撕下衣摆熟练地包扎,额角因疼痛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却异常冷静。
赫连桀站在原地,脚下是尚未干涸的血迹。夜风吹过他冰冷的额角,带来一丝粘腻的血腥气。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方才那一刻,冰髓刻纹传来的警告是如此清晰,如此不容置疑。凌玄霜宁愿看着他死,也不愿他在这归途之上,展现出任何一丝超出她掌控的力量。
而那支射向萧清弦的箭……是真的意外,还是……灭口?因为他在祭坛上那未能成功的援手?亦或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本身,就是一场针对某些人的、精心策划的清洗?
他看向靠在树下的萧清弦,对方也正抬眸看他。四目相对,在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眼中都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楚瑜很快从林中返回,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走到銮驾旁,低声禀报了几句。
片刻后,珠帘后传来凌玄霜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前行。”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以及少了的几个人,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赫连桀跟在队伍中,沉默前行。
归途杀机,祭坛余震。
凌玄霜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悸。她像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等待他在这无尽的压力与恐惧中,自行崩溃。
他握紧了袖中的拳,感受着丹田深处那两缕不安分的异变冰丝,以及骨髓中那冰冷刺骨的刻纹。
崩溃?
不。
他抬起眼,望向宸王府方向那一片沉沉的黑暗,冰蓝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杀机与压力的淬炼下,正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冰冷。
这条路,注定要以血铺就。
而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