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髓膏带来的噬骨之痛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彻底碾碎后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酸软。赫连桀瘫在听雪阁的床榻上,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只剩下微弱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沉闷的疼痛,右手更是如同不属于自己一般,沉重、麻木,却又隐隐散发着一种被掏空后的钝痛。
意识在模糊与清醒之间沉浮。耳中那异物发热振动后又骤然消失的诡异感觉,与方才那地狱般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光怪陆离、令人心悸的噩梦残影。那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女人新一轮的折磨手段?还是……别的什么?混乱的思绪如同缠结的水草,拉扯着他残存的理智。
门被轻轻推开,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赫连桀涣散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到的是那个曾两次冒险给他塞东西的瘦小侍从。他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低眉顺眼地走近,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恭顺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焦虑。
小侍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然后伸出手,看似要替赫连桀掖一掖被角,指尖却极其迅速且隐蔽地在他未被束缚的左手臂内侧,用力掐了一下!
那一下掐得极狠,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瞬间的刺痛让赫连桀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猛地看向那小侍,对方却已收回手,垂着眼,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急速低语:“……别信……药……别喝……”
说完,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端起空托盘,躬身退了出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赫连桀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别信?别喝药?
为什么?这药有问题?是毒药?还是……和那凝髓膏一样,是另一种更隐蔽的折磨?
巨大的恐惧和猜疑瞬间攫住了他。他看着那碗浓黑、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仿佛看着一条蛰伏的毒蛇。那小侍两次冒险示警,一次是止痒膏,一次是此刻,他究竟是谁的人?目的是什么?该信他吗?
可是……如果药真的有问题,不喝,被发现了又会如何?那个女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违逆她命令的行为!
就在他盯着药碗,陷入天人交战之际,听雪阁外隐约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秦姑姑那特有的、平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劝诫意味的声音:
“……王爷三思,凝髓膏药性霸道,侧夫伤势沉重,此刻再动气,恐伤及根本,于明日宫中夜宴有碍……”
宫中夜宴?赫连桀捕捉到这个词,心中猛地一紧。
随即,凌玄霜冰冷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更添了几分不耐与燥郁:“……多事!……罢了……”
那脚步声在院外停顿了片刻,似乎主人正在权衡什么,最终渐行渐远。
赫连桀屏住的呼吸这才缓缓吐出,后背却已惊出一层冷汗。方才……她原本是打算来的?是因为秦姑姑的劝阻才打消了念头?是因为怕他伤重无法出席明日的宫宴,有损她的颜面?
一种极其荒谬的、可悲的庆幸感油然而生。他竟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因为还要充当她炫耀权威的工具,而暂时躲过了一劫?
这认知比任何直接的羞辱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碗漆黑的药汁上。
喝,还是不喝?
那小侍的警告,秦姑姑的劝阻,凌玄霜未尽的怒火……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充满不确定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最终,对凌玄霜那毫无预兆的暴虐的恐惧,压倒了对那未知警告的猜疑。他极其艰难地伸出未受伤的左手,颤抖地端起药碗。浓重的苦涩气味冲入鼻腔,令他作呕。
他闭上眼,如同饮鸩止渴般,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至极,滑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不适。
他瘫回枕上,等待着未知的反应。是剧痛?是麻木?还是……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那难以言喻的苦涩余味和胃部的不适,身体并无其他异样。那药似乎……就只是一碗普通的、 albeit 极其难喝的伤药?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再次笼罩了他。那小侍为什么要骗他?难道又是试探?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三声间隔特殊的叩击声——与昨夜巡夜换班的信号略有不同。
赫连桀猛地睁大眼睛,看向窗口。
只见窗纸被人从外面用指尖蘸了水,极快地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
那是一个在北漠部落间代表“危险,速离”的古老警示标记!
符号只出现了一瞬,便迅速被涂抹消失。
赫连桀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那个小侍?还是其他人?!
这接二连三的、矛盾的信号,让他本已混乱的头脑几乎要炸开!到底该信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云密布,危机四伏。 而那碗已喝下的苦药,仿佛一颗种子,在他体内埋下了未知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