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中门洞开,仪仗森严。北漠使团一行人在王府侍卫冷峻的注视下,步入了这所名动凤都、却也令人望而生畏的华丽囚笼。为首的赫连部长老赫连铁勒,面容沉肃,步伐稳健,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触及厅中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难以抑制地震颤了一下。
赫连桀穿着北漠风格的华贵锦袍,站在宸亲王凌玄霜的下首。袍服是上好的缎子,金线绣着部族的图腾,却僵硬地套在他身上,仿佛套住了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鹰。他脸色苍白,下眼睑泛着青黑,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与故国族人对视。那份刻入骨血的桀骜仿佛已被彻底磨平,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温顺和…死寂。
凌玄霜高坐主位,朝服辉煌,珠翠生辉,绝美的面容上是一片淡漠的威严。她受了赫连铁勒的礼,语气疏离而客套:“陛下恩典,念赫连侧夫侍奉有功,特许尔等一见,以彰恩泽。”
“有功”、“恩泽”这些字眼,像针一样刺在赫连部每个人的心上。赫连铁勒腮边肌肉紧绷,强压着翻涌的情绪,目光却无法从赫连桀身上移开。他试图从那低垂的眉眼间找出丝毫往日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麻木的灰败。
“赫连侧夫,”凌玄霜的声音转向一旁,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陛下恩典,赐你与族人相见。还不上前,谢恩?”
赫连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极其僵硬地上前一步,动作迟缓得如同提线木偶。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叔父,只是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深深地躬下身去,用一种干涩、嘶哑,仿佛被砂石磨过的声音艰难开口:
“奴……谢王爷恩典……谢陛下隆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屈辱。那声“奴”,更是让赫连铁勒瞳孔骤缩,几乎捏碎了拳头!
凌玄霜却仿佛很满意,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她并未让这难堪的沉默持续太久,目光重新落回赫连铁勒身上,语气依旧平淡:“看来王府的规矩,侧夫已熟记于心。长老远道而来,见他一切安好,也可放心了。”
一切安好?赫连铁勒看着赫连桀那惨白的脸色、细微的颤抖、以及那只始终不自然垂着的右手,一股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凉直冲头顶!这分明是被磋磨得失了魂的模样!
但他不能发作。他死死咬着牙关,从喉间挤出声音:“是……多谢王爷……照拂。”这话说得艰难无比,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既已见过,便……”
凌玄霜的“退下”二字尚未出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再次转向赫连桀,语气变得格外“温和”,却让听到的所有人背脊发寒:
“对了,本王记得赫连侧夫初入府时,曾献舞一支,颇具北漠风情。今日故土族人至此,岂可无舞助兴?”
献舞?! 让曾经的部族王子,如同舞姬一般当众献艺?!
赫连桀猛地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屈辱!就连苏墨珩也骤然变色,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赫连铁勒更是猛地踏前一步,呼吸粗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凌玄霜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继续道,声音轻柔却如同冰刃:“便跳那支你曾跳过的《鹰扬》吧,也让你的族人看看,你在本王这里,并未荒废了‘技艺’。”
《鹰扬》!那是歌颂草原雄鹰翱翔天际、自由不羁的舞蹈!此刻跳来,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折磨!
“王爷!”赫连桀声音破碎,几乎是在哀鸣,“奴的手……奴……”
他的右手重伤未愈,如何能做得出那些舒展豪迈的动作?
“无妨,”凌玄霜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宽容,“心意到了便可。还是说……你不愿跳给本王和你的族人看?”
最后一句,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清晰的威胁。
赫连桀浑身冰冷,如同被浸入万丈冰窟。他看着凌玄霜那双深不见底、不含一丝温度的眼睛,又感受到族人那灼热痛苦的目光,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被碾得粉碎。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屈下了膝盖,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光洁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奴……遵命。”
声音低哑,如同叹息,带着一种彻底认命后的死寂。
乐师不知何时已被唤来,苍凉而带着野性的北漠乐曲在奢华的花厅中响起,显得格格不入,又无比刺耳。
赫连桀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厅中空地。他试图抬起手臂,做出雄鹰展翅的动作,但右手的剧痛让他动作扭曲变形,每一次伸展都牵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的舞步踉跄,身形僵硬,那本该豪迈奔放的舞蹈,被他跳得支离破碎,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更像是一场公开的、缓慢的凌迟。
赫连铁勒和他的随从们死死低着头,不忍再看,每一个音符都像鞭子抽在他们心上。苏墨珩别开脸,指尖冰凉。
唯有凌玄霜,静静地看着,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表演。
一曲终了,赫连桀几乎虚脱,勉强站稳,脸色白得吓人,呼吸急促。
凌玄霜轻轻抚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跳得虽不如从前,倒也用心了。”她淡淡评价了一句,仿佛刚才那残忍的折辱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她挥了挥手,意兴阑珊:“本王也乏了。秦姑姑,替本王送客。”
赫连铁勒几乎是立刻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他怕再多留一刻,就会彻底失控。他的随从们也紧随其后,背影仓促而狼狈。
赫连桀僵立在厅中,听着族人远去的、毫不留恋的脚步声,感觉自己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走了。华美的锦袍之下,是遍体鳞伤的身体和一颗被彻底碾碎的心。
凌玄霜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冰冷的手指轻轻抬起他汗湿的下颌。
“你看,”她的声音低柔,如同情人间呢喃,却带着剧毒,“本王对你多好。让你见了族人,还允你跳了最爱的舞。”
她的指尖滑过他冰冷的脸颊,留下战栗的痕迹。
“这份‘荣宠’,你可要……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