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的门被无声推开,凌玄霜披着墨色斗篷的身影如同暗夜凝结的寒冰,骤然出现在这片被烛光勉强照亮的囚笼之中。她身后是影子般的秦姑姑,两人静立门口,带来的威压却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赫连桀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血液逆流般的冰冷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想将左手藏于身后,想抹去右手掌心上那格格不入的褐色药膏,但一切都太迟了。凌玄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已经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粗糙的陶罐,以及他掌心刚刚涂抹过的痕迹。
时间仿佛凝固。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玄霜没有立刻发作。她缓步走进屋内,斗篷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她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从赫连桀惨白的脸,缓缓移到他左手的陶罐,再移到他右手的伤处,那审视的过程漫长得如同凌迟。
“看来,”她终于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风更冷,更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本王的药,是委屈侧夫了。”
赫连桀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被抓现行的绝望攫住了他,那刚刚被土药膏缓解了些许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夹杂着钻心的寒意。
凌玄霜微微抬手。秦姑姑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从赫连桀僵硬的左手中取走了那个小小的陶罐,呈到凌玄霜面前。
凌玄霜并未去接,只是垂眸瞥了一眼那粗糙的罐体,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可笑的东西。
“私用秽物,污染伤处,抗命不遵。”她轻轻吐出三个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锥,钉入赫连桀的心脏,“赫连侧夫,你的‘规矩’,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大的起伏,但任谁都能听出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怒意。
“秦姑姑。” “老奴在。” “既然侧夫嫌王府的药不好,那便不必用了。”凌玄霜的声音轻飘飘的,“把这脏东西,还有那只不干净的手,都给本王好好‘清洗’干净。”
“是。”秦姑姑面无表情地领命,转身快步出去。
赫连桀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所谓的“清洗”意味着什么。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开口求饶,但被缚的右手和巨大的恐惧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王爷……奴知错了……求您……”
凌玄霜却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她踱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绝情的背影。
很快,秦姑姑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沿搭着一块粗麻布。更令人心悸的是,盆中之水竟微微冒着寒气,在这春夜里凝起一层淡淡的白雾!
是冰水!甚至还漂浮着未完全融化的冰碴!
赫连桀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猛地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巨大的恐惧让他开始疯狂挣扎,左手徒劳地去扯右手腕上的皮绳,被缚的右手腕也因此被摩擦得通红:“不!不要!王爷!求求您!奴再也不敢了!啊——!”
秦姑姑对他的哀嚎充耳不闻,将铜盆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一把抓住他被牛皮绳固定在床柱上的右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侧夫,忍一忍,洗干净便好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板,手下却毫不留情,抓着赫连桀的手,猛地按入了那盆冰水之中!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赫连桀喉咙里迸发出来!
极致的、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他本就皮开肉绽、敏感无比的伤口!那剧烈的刺激远超之前的玉板之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全身肌肉瞬间痉挛绷紧,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弹动起来,却被皮绳和秦姑姑的铁腕死死固定住!
冰水混合着血污和那褐色的药膏,迅速变得浑浊。秦姑姑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块粗糙的麻布,浸透了冰水,开始用力擦拭他的掌心,仿佛要刮掉一层皮肉般,将他手上所有的“秽物”连同那土药膏彻底清除!
“啊!放手!痛!好痛!!”赫连桀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徒劳地挣扎哭喊,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冰冷的刺痛、摩擦的剧痛、还有那无休止的折磨,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
这残忍的“清洗”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盆中的冰水彻底被血污染红,赫连桀的右手掌被搓洗得一片惨白,伤口边缘泛着可怕的青紫色,肿得更加骇人,而他也几乎痛得晕死过去,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
秦姑姑这才松开手,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自己的手和水渍。
凌玄霜始终站在窗边,背对着这一切,仿佛身后的惨剧与她无关。直到哭喊声息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她才缓缓转过身。
她走到床榻边,目光冷漠地扫过赫连桀那只经历酷刑后惨不忍睹的手,以及他汗泪交织、彻底瘫软失神的脸。
“现在,干净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再次抬起赫连桀的下颌,迫使他涣散的目光看向自己。
“记住今晚的滋味,赫连桀。”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钉,凿入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在本王的王府,你的一切,从头发丝到脚底,都属于本王。本王给你的,你得受着。本王没给的,你一丝一毫也不准碰。”
“若再让本王发现你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任何不听话的举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那只废了一般的右手,语气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下次‘清洗’的,就不止是手了。”
她松开手,任由赫连桀的头无力地垂落。
“给他换上王府的药,看紧了。”她吩咐了秦姑姑一句,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床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赫连桀,转身离去,墨色斗篷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秦姑姑熟练地给赫连桀重新上药、包扎,动作机械而精准。完成后,她并未解开那束缚的皮绳,反而检查了一下绳结是否牢固,然后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一盏昏暗的角落,也退了出去。
听雪阁再次陷入死寂。
赫连桀瘫在榻上,右手传来的是一波波麻木过后更显尖锐的剧痛和冰冷的灼烧感。比肉体痛苦更甚的,是那种被彻底摧毁意志、碾碎尊严的绝望。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夜风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极致的痛苦和昏沉中,他似乎又听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模糊的、仿佛幻觉般的——
鹰唳?
这一次,声音更近了少许。
赫连桀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那声音像一根细微的针,刺入他几乎死寂的心湖。
是警告?是催促?还是……绝望中的又一缕幻听?
他被缚的手无力地动了一下,牵起一阵剧痛。
寒夜未尽,长夜漫漫。 而那声鹰唳,如同鬼魅,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