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日
麦收的风带着麦芒的涩味,卷过村东的打谷场。林辰踩着露水往田里走,裤脚沾着新割的麦秸秆,手里攥着玄真师父手绘的西极山地貌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几处险地:“一线天”的岩壁会落石,“黑风口”的风能吹翻马车,最深处的“还魂崖”常年被瘴气笼罩,正是还魂花生长的地方。
“辰哥!这边的麦子割完了!”阿木举着镰刀喊,他赤着脚踩在麦茬地里,脚底板沾着黄土,脸上蹭着麦灰,像只刚滚过泥坑的小狗。青禾跟在他身后捆麦束,绿裙沾了草汁,却依旧麻利,她把捆好的麦束码成小山,额角的汗珠滴在麦秆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
林辰走过去帮忙,手指触到温热的麦秆,忽然想起在风蚀谷时,石风说过“草木的性子藏在节气里”——麦收时的作物最是坚韧,就像此刻弯腰劳作的乡亲,再毒的日头也挡不住收粮的脚步。
“歇会儿吧,”林辰递过水壶,“赵三叔说西极山的瘴气要到秋后才散,咱们还有三个月时间准备。”
青禾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我爹的笔记里说,还魂花要配‘续断草’才管用,续断草只长在黑水河的滩涂,得提前采了晾干。”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包着几片干枯的叶子,“这是去年去河对岸赶集时采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
阿木凑过来看,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续断草!去年跟李二哥去放牛羊,黑水河边上长了一大片,叶子边缘有锯齿,跟这个一模一样!”
正说着,打谷场那头传来喧哗声。一个穿蓝布短打的汉子骑着驴飞奔而来,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汉子在麦地头勒住缰绳,高声喊:“辰哥!柳溪村的王大夫来了,说有急事找你!”
林辰心里一紧——柳溪村上个月的疫病刚稳住,莫非又出了岔子?他往村口跑,刚到老槐树下,就看见王大夫正背着药箱转圈,看见林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可算找着你了!村里的石头娃从树上摔下来,腿摔折了,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我实在治不了……”
林辰跟着王大夫往柳溪村赶,马车在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玉米田飞快后退。王大夫说,石头娃才七岁,今早爬树掏鸟窝,从三丈高的老榆树上摔下来,右腿骨头断成了三截,请来的接骨先生说伤得太重,怕是要落下终身残疾。
“你带回来的回魂草救了不少人,”王大夫抹着汗,“我想着,或许你有法子……”
马车到了柳溪村,石头娃家围满了人,屋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林辰挤进门,只见石头娃躺在土炕上,右腿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下隐约能看到骨头的错位。他摸了摸孩子的脉搏,又查看了伤口,眉头渐渐皱起——这伤比李二哥的重多了,普通的接骨药根本不管用。
“得用还魂花,”林辰沉声道,“但还魂花在西极山,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回来。”
石头娃的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顺着布满老茧的手往下淌:“林大夫,求你想想办法,娃还小,不能就这么废了啊!”
林辰扶起她,心里像被麦芒扎着:“我有个法子,用冰火湖的紫根粉配风蚀谷的风根草,先稳住骨头的错位,再用墨影岛的吸光石粉镇痛,能撑到我采回还魂花。”
他让王大夫取来烈酒消毒的小刀,又让青禾(她闻讯赶来了)研紫根粉,自己则用银针封住石头娃的几处穴位。当刀尖划开皮肉时,孩子疼得浑身发抖,林辰一边用吸光石粉按住伤口,一边轻声说:“别怕,叔叔给你讲故事——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冰火湖,湖里的水一半热一半凉,长着能治百病的草……”
伤口处理完时,日头已经偏西。石头娃的哭声渐渐停了,呼吸也平稳下来。林辰叮嘱王大夫每日换一次药,又留下些紫根粉,才往回赶。
路上,青禾轻声说:“我爹的笔记里写,还魂崖的瘴气能让人产生幻觉,得提前备着醒雾花的花粉。”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今早磨的,用墨泉水拌过,药效应该能翻倍。”
阿木拍着胸脯:“我去跟张大爷学编竹筏,黑水河的水流急,得有结实的筏子才能过。”
林辰望着天边的晚霞,晚霞把麦田地染成了金红色,像一片燃烧的海。他忽然想起在幻音城时,风弦说过“天地的声音都藏在需要里”——石头娃的哭声,李二哥的拐杖声,还有那些等着草药救命的呼吸声,都是在催着他往前走。
“收完麦子,咱们就出发,”林辰说,“带上回魂草的种子,带上爹的笔记,也带上这些草木在中原扎下的根。”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辙印里还留着麦收的痕迹。远处的打谷场传来打麦机的轰鸣,混着乡亲们的笑骂声,像一首热闹的歌。林辰知道,三个月后的西极山之行,会比以往任何一次旅程都更难,但他不怕——就像麦地里的麦子,越是经得住日头晒,穗子就越是饱满;人也一样,越是朝着需要的地方去,心里的根就扎得越深。
回到村里时,月亮已经挂上了老槐树。药圃里的新草在月光下舒展叶片,鸣音藤的“叮咚”声和远处的虫鸣混在一起,温柔得像谁在哼着摇篮曲。林辰给每株草药浇了些墨泉水,看着水珠在叶片上滚动,忽然觉得这些来自异乡的草木,早已成了故乡的一部分——就像他自己,走了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最终还是要带着一身风尘,回到这片需要他的黄土里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西极山地貌图,图上的朱砂标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颗颗等待被点亮的星。三个月后的路还长,但只要心里装着那些等待治疗的眼睛,装着那些需要支撑的肩膀,再远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完。
打谷场的灯火渐渐熄了,只有药庐的灯还亮着,映着窗纸上三人整理行装的影子。窗外的鸣音藤又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说:别急,该出发时,风自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