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檐角凝成最后一滴冰棱时,终南山的阳坡已渗出湿润的泥气。李雪蹲在新翻的药田边,看着阿古拉埋下最后一粒水莲籽,指尖的灵纹泛着浅淡的青光,轻轻拂过土垄——那是苏州沈家送来的籽种,经青禾改良过,据说能在北方水土里扎根。
“先生,沈师兄又在跟白狐抢地盘了!”小石头举着个竹篮从溪边跑回来,里面是刚挖的荠菜,沾着晶莹的水珠,“他说要在兰草圃旁搭个鸡棚,白狐不乐意,正蹲在石头上瞪他呢!”
李雪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往兰草圃方向望去。果然见沈砚扛着几根竹竿,正与蹲在青石上的白狐对峙,一人一狐眼神较劲,倒像两个闹别扭的孩子。“让他折腾去。”她笑着摇头,“白狐精明着呢,知道沈砚舍不得真动它。”
青禾从京城寄来的信就压在竹屋的窗台上,字迹里带着初春的轻快:京城培育司的冰魄草幼苗成活率已达八成,他改良的“温棚育苗法”被太医院刊印成册,连西域的药商也派人来讨方子。信末特意提了句,文渊在江南试种的耐寒冰魄草开花了,花瓣带着淡淡的水纹,像揉碎的江南月色。
“文渊师兄的信里说,要送些江南的兰草籽来。”青禾的信被举子们传阅着,阿蛮捧着信纸,眼睛亮晶晶的,“他说要让江南的兰草和咱们终南的兰草杂交,说不定能开出更香的花。”
林辰披着件薄棉袍,在药田边踱步,竹杖点过的地方,新绿正破土而出。“草木的根,要扎在土里;医道的根,要扎在人心。”他看着举子们围着信纸讨论,眼里漾着笑意,“你们看文渊,在江南没忘了终南的本;青禾在京城,没丢了雪域的智,这才是‘传’与‘承’的道理。”
一场春雨过后,药圃的冰魄草石槽里冒出了细密的新芽。沈砚最终没在兰草圃旁搭鸡棚,改把鸡棚挪到了学舍后墙,却在兰草圃与鸡棚之间种了圈薄荷——说是“既防狐,又驱蚊”,惹得举子们笑了好几天。白狐倒也识趣,每日清晨会叼来几株后山的灵草,放在石槽边,像是与沈砚达成了和解。
这日午后,山下传来车马声,竟是苏州沈家的马车。车帘掀开,走下来的少女面色红润,眉眼舒展,正是半年前被怪病折磨的那位小姐,如今已完全康复,穿着身月白裙衫,与药圃的新绿相映,像株雨后的玉兰。
“李先生!”沈小姐快步上前,对着李雪深深一揖,身后的侍女捧着个精致的木盒,“家父让我来道谢,这是苏州最好的‘碧螺春’,说是能提神醒脑,配您的冰魄草花蜜正好。”
李雪笑着请她进屋,沈小姐说起这半年的变化:家里的“醉仙颜”全拔了,改种了文渊送的冰魄草;她自己跟着江南药圃的学徒学认药,如今已能分辨二十多种常见毒草,还帮着邻村的妇人调理过湿热症。
“我这次来,是想求先生一件事。”沈小姐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却是幅《药圃春耕图》,画中李雪在药田劳作,沈砚与白狐对峙,举子们围坐读书,笔墨间满是生机,“家父想在苏州建一座‘药道馆’,请终南的先生们轮流去授课,不知先生肯不肯应允?”
李雪看着画轴,指尖抚过画中兰草圃的纹路,忽然想起外婆留下的那句话:“医道如溪,汇而成海。”她抬头看向沈小姐,眼中映着窗外的新绿:“何止授课。让阿蛮跟你去江南吧,他懂岭南的瘴气防治,也熟终南的医理,正好帮你们把药道馆立起来。”
阿蛮闻言一愣,随即涨红了脸,用力点头:“先生放心!我一定把江南的药道馆办好,让冰魄草在那儿长得比终南还壮!”
沈小姐喜出望外,连忙道谢。午后的阳光透过竹窗,在她带来的碧螺春茶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茶香混着药田的清气,酿出一种温润的暖意。
几日后,阿蛮带着一包终南的兰草籽和青禾改良的冰魄草种,跟着沈小姐的马车南下。临行前,他把自己整理的《岭南瘴气诊治录》交给小石头:“这是我攒的方子,你照着学,等我回来,要考你认药呢。”小石头抱着方子,红着眼眶点头,像只被托付了重任的小兽。
送走阿蛮,李雪站在药圃的高台上,望着南去的山路。举子们在药田里移栽还魂草,沈砚正给新搭的温棚糊窗纸,白狐蹲在他肩头,尾巴扫过他的发顶,一人一狐倒显得格外融洽。学舍的读书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远处溪流的叮咚,像一首关于生长的歌谣。
她忽然注意到,寒玉石槽里的冰魄草新芽,叶片边缘竟泛着极淡的水纹——那是江南冰魄草的特征。想来是去年从江南带回的花粉,借着风,借着蜂,悄悄落在了终南的土地上,在无人察觉时,完成了一场跨越千里的“相遇”。
“先生你看!这芽儿是不是不一样了?”沈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指着新芽咋舌,“莫不是白狐偷偷往土里撒了什么?”
李雪笑着摇头,指尖轻触那带水纹的叶片,腕间的灵纹与叶片的蓝光相触,泛起一阵温润的暖意。“不是白狐,是风,是雨,是人心。”她轻声道,“就像文渊在江南没忘终南,阿蛮去江南也带着终南的根,这草木啊,比咱们更懂‘不忘本,亦求新’的道理。”
沈砚似懂非懂,却跟着笑起来,伸手摘下片刚冒头的荠菜叶,塞嘴里嚼着:“管它怎么长,能治病就行!等秋天结了籽,咱们再送些去西域,让阿古拉也种种,看看能不能长出带雪纹的!”
暮春的风掠过药圃,兰草圃里的第一朵花绽开了瓣,淡紫色的花瓣上,竟真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纹,像揉进了江南的烟雨。白狐从沈砚肩头跳下,叼起那朵花,轻轻放在李雪脚边,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像是在说“你看,它长大了”。
李雪弯腰拾起那朵兰草花,花瓣柔软,香气清润。她忽然明白,所谓“灵脉”,从不在某一座山、某一方水,而在流转的风中,在传递的籽种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手手相承中。终南的药圃不是起点,也不是终点,只是这绵延灵脉中,温暖而坚实的一站。
竹屋的窗台上,新到的信堆了半尺高:青禾说京城的温棚里结了第一批冰魄草籽;文渊寄来了江南兰草开花的图谱;阿古拉托商队带回西域的“火绒草”,说能治冻疮;连东海那位老者都捎来消息,孙子的病好了,在海边种了片李雪送的“镇魂草”。
李雪拿起笔,在新的医案扉页写下:“医道无疆,草木有灵,以心为壤,方可生生不息。”窗外的阳光落在字迹上,与腕间的灵纹交相辉映,亮得像撒了一地的星辰。
沈砚正吆喝着举子们去摘新抽的薄荷芽,准备腌成咸菜;小石头抱着阿蛮留下的方子,蹲在药田边对照着认药;白狐蹲在寒玉石槽上,看着冰魄草的新芽,尾巴轻轻扫过叶片,带起一串细碎的蓝光。
这便是终南山的春天,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药香伴着烟火,灵脉连着人心,在寻常的日子里,静静生长,缓缓绵延,朝着更远的远方,朝着更暖的将来,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