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漫过南州的圩田。林辰坐在水绫藤编织的渡亭里,看着船娘撑着藤筏在水面上滑行,筏子划过的波痕里,漂着几片跨州藤的黄叶,像一封封写给远方的信。他的右腿已好了大半,只是走久了仍有些发僵,此刻正架在一个藤制的矮凳上——那是南州老编匠特意为他做的,凳面用三层水绫藤交叉编织,软和得像垫了棉絮。
“林老,尝尝咱南州的‘藤叶茶’?”渡亭的守渡人端来个粗陶碗,茶汤呈淡绿色,飘着几片撕碎的退热藤叶,“这茶解乏,您老赶路累了,喝着舒坦。”
林辰端起茶碗,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股淡淡的清苦,后味却泛着甜。他望着圩田边新栽的跨州藤,藤架下有几个孩童正在追逐,手里举着用藤条做的小风车,风一吹,叶片“哗啦啦”转得欢。
“这些藤是去年栽的,”守渡人见他看得入神,笑着解释,“按沈先生说的法子,混着水绫藤一起种,长得比别处快三成。您看那片,藤架搭成了六角形,说是通风好,结的藤果也甜。”
林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片藤架是六角形的,藤条的缠绕角度都经过精心计算,阳光能均匀地洒在每片叶子上。他想起沈砚在信里说的“藤架力学”,忍不住点头:“搭得好,藤跟人一样,得透气,得见光,才能长得精神。”
正说着,藤架下传来争执声。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叉着腰,对着个挑着藤筐的汉子嚷嚷:“你这藤筐编得松,装菱角准漏!退钱!”汉子急得脸红脖子粗:“我这是新法子编的‘透气筐’,装菱角不容易闷坏,你懂啥!”
林辰走过去,拿起藤筐细看——筐壁的藤条编得确实比寻常的稀,却在每个接口处打了个极小的“回扣”,既保证了透气性,又不会漏东西。“这叫‘疏而不漏’编法,”他对妇人说,“装新鲜菱角正好,闷着才容易坏。”
妇人将信将疑,从筐里倒出菱角,果然一个没漏。汉子松了口气,对林辰作揖:“多谢老先生!这法子是我从《七州藤谱》上看来的,试了半年才编顺手。”
林辰心里一暖,原来沈砚整理的谱子,已在七州的匠人里传开了。他从行囊里取出那本随走随记的手稿:“我这里还有些新记的编法,你要是不嫌弃,拿去看看。”
汉子接过手稿,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谢谢您老!等我编出好东西,一定给您送一份!”
离开渡亭,林辰往南州城的“藤艺坊”去。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早年跟林辰的师傅学过艺,见了林辰,老远就迎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藤制的“百宝箱”:“林师兄,您可算来了!我这有样东西,保管您感兴趣。”
打开宝箱,里面是个巴掌大的藤制机关盒,盒身用七种藤条拼出“七州”二字,盒盖一打开,竟自动弹出个微型的藤制七州地图,山川河流、藤路渡口,样样俱全。“这是我按您师傅留下的图纸做的,”坊主指着地图上的黑风口,“这里用红藤做了标记,您看,还能活动。”
林辰抚摸着机关盒,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年轻时,师傅也曾做过个类似的盒子,后来在一次藤路塌方中遗失了。“做得好,比你师爷当年的还精巧,”他指着盒底的落款,“这‘藤心’二字,是你新刻的?”
“是,”坊主点头,“我觉得做藤艺,得有颗藤心——能屈能伸,能刚能柔,还得扎在土里,接地气。”
林辰把机关盒放进怀里,这是他此行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坊主又带他看坊里的新物件:用红藤与沙棘藤混编的防刺靴,鞋底能挡住铁钉;用水绫藤与铁线藤做的折叠凳,能塞进袖袋里;用云雾藤编的灯罩,灯光透过藤叶的纹路,能在墙上映出七州的风景。
“这些都是照着《七州藤谱》改良的,”坊主脸上满是自豪,“现在七州的匠人,谁手里没本谱子?遇到难题就翻一翻,比请师傅还管用。”
傍晚时分,林辰坐在藤艺坊的露台上,看着夕阳给南州城镀上金边。坊主给他端来碗“藤根粥”,用云雾藤的老根和小米熬的,带着股独特的清香。“师兄,您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坊主问。
“去西州,”林辰喝着粥,“看看黑风崖的红藤长得怎么样了,还要去草原,看看阿古拉大叔的沙棘藤秋收了没。”
“我派个徒弟跟您去,”坊主说,“他年轻,脚程快,能给您搭个手。再说,让他跟着您见见世面,学学您身上的‘藤道’。”
林辰笑了:“哪有什么藤道,不过是守着藤,守着心,走慢点,看仔细点罢了。”
夜里,林辰躺在藤艺坊的客房里,窗外的藤叶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他翻开手稿,新添的几页上,画着六角形藤架、疏而不漏的藤筐、机关盒的结构图,旁边还记着孩童的风车、妇人的争执、匠人的笑脸。
他忽然觉得,这《七州藤谱》早已不是一本简单的技艺记录。它像一株不断生长的跨州藤,根扎在百草谷,藤蔓却蔓延到了七州的每个角落,缠着孩童的笑声,缠着匠人的汗水,缠着那些平凡日子里的喜怒哀乐,长成了一片遮风挡雨的绿荫。
第二天清晨,林辰背起行囊,带着坊主的徒弟,再次踏上了藤路。他的藤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节奏比来时慢了些,却更沉稳,像在丈量着光阴的长度,也像在诉说着一个简单的道理:藤路漫漫,不必急着赶路,因为路上的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个遇见的人,都是风景,都是值得记在谱里的,最珍贵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