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的繁花正盛,淡紫色的花瓣边缘泛着粉,风一吹便簌簌落,像下了场温柔的紫雪。林辰坐在架下的羊毛毡上,手里捧着张泛黄的纸——是云卿先生留下的《药田杂记》,边角已磨得发毛,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三地药草,本是同源,若能共养,可期大同”。
“林先生,您看这个!”周丫举着片花瓣跑来,花瓣上用西域文和汉文各写了个“传”字,是阿古拉其的笔迹,“她说要做‘传承帖’,让三地的孩子都在花上写字,传到明年去。”
花瓣薄如蝉翼,字迹却力透纸背。林辰接过花瓣,轻轻夹进《药田杂记》里,正对着云卿先生的字迹:“好主意,这帖子比账本更能传情。”
赵墩子扛着个木牌走来,木牌是他爹新做的,上面刻着“三地药田传习处”七个字,边缘还雕着紫菀花纹:“俺爹说,以后就把这儿当学堂,教娃娃们认药草、学混种,把法子一代代传下去。”
木牌刚立在架旁,春杏就带着江南的笔墨来了。她铺开卷雪白的宣纸,是用苏婉堂特有的竹浆纸做的,细腻得能映出花影:“老掌柜说,要把三地的混种法子写成书,就叫《三色籽培育要诀》,让后人照着学。”
阿古拉其抱着个羊皮卷跑来,卷上是草原的药农们画的紫菀生长图,从籽种到开花,每一步都画得栩栩如生:“我娘说,这是牧民们用三年时间记的,比账本还准,让俺们掺进书里去。”
孩子们立刻围过来,有的在宣纸上画药草图,有的在木牌上系传承帖,有的则缠着李药师讲云卿先生的故事。李药师坐在凉棚下,眯着眼睛回忆:“当年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在这儿试种,也是这样的花天,他们说‘好法子要像花籽,风一吹就满世界生根’。”
林辰翻开《三色籽培育要诀》的初稿,上面已经记满了:草原的沙棘混种法、江南的荷塘肥田术、谷里的冬藏春播记,还有孩子们写的“认药草口诀”,读起来朗朗上口:“紫菀紫,沙棘黄,混在一起长得强;江南水,草原霜,合在一处酿春光。”
午后,阿古拉泰带着草原的孩子们来了。他们穿着崭新的皮袄,手里捧着用沙棘枝编的小篮,里面装着刚采的沙棘果:“我姐说,让娃娃们跟着学,以后草原的药田就交给他们了。”
江南的学童也到了,是苏婉堂选的聪慧孩子,背着小药篓,里面装着江南的薄荷苗:“老掌柜让他们拜林先生为师,学全了法子再回去教江南的娃娃。”
谷里的孩子们更兴奋,拉着草原和江南的伙伴去看自己种的紫菀,指着“粉边1号”说:“这是咱们的‘花王’,结的籽能种遍三地!”
花下的传习处顿时成了学堂。林辰教孩子们辨认花粉,周丫教他们编三色绳结,赵墩子演示如何用木犁松土,阿古拉其则教大家唱草原的药田歌,歌声混着花香,在风里飘出很远。
一个江南的小丫头指着草原孩子的皮袄问:“你们的袄子真暖和,是用紫菀绒做的吗?”
草原的孩子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紫菀籽串成的项链:“是用这个串的,我娘说戴着能保平安,送给你。”
小丫头立刻从药篓里拿出片荷叶:“这个给你,江南的荷叶能包药,防水。”
林辰看着孩子们交换礼物,忽然觉得这传承帖不用写太多字,孩子们的笑脸就是最好的帖子。他在《三色籽培育要诀》的扉页画了三个手拉手的孩子,一个举着紫菀,一个捧着沙棘,一个拿着薄荷,旁边写着:“传承不在纸,在人心;不在言,在行。”
夕阳西下时,传承帖已经挂满了紫菀架。有花瓣做的,有羊皮裁的,有宣纸写的,上面的字迹稚嫩却认真,画的图案简单却生动。林辰摘下最上面的一张,是个刚会写字的小娃娃画的,三株草长在一个花盆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起长”。
“这才是最好的帖子。”林辰把它贴在《药田杂记》的封面上,“比任何文字都有力。”
架下的篝火燃起来了,三地的孩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草原的调子混着江南的吴歌,谷里的童谣在中间串场,像首自然天成的合曲。赵墩子烤的红薯熟了,阿古拉其熬的沙棘粥香了,春杏带来的桂花糕甜了,花影在食物上晃动,像给这传承的夜镀了层紫。
林辰望着跳动的火光,又望向满架的传承帖,忽然明白云卿先生说的“大同”是什么——不是三地变成一个样,而是你带着草原的风,我带着江南的水,他带着谷里的土,在同一片土地上,种出各自的好,却又彼此牵挂,互相滋养,让这“三色籽”的故事,像紫菀花一样,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永远传下去。
《三色籽培育要诀》的最后一页,林辰没有写字,只画了片空白的花瓣,旁边留了行小字:“此页留给百年后的孩子,让他们接着写。”
风穿过紫菀架,传承帖哗哗作响,像无数个声音在说:我们写好了,该你们了。
紫菀架早已褪尽繁花,只剩下枯黄的藤蔓在竹架上缠绕,像老者布满皱纹的手。林辰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走到架下那株最粗壮的藤前——这是当年“粉边1号”的后代,如今已长成手腕粗的老藤,盘在竹架上,像条沉默的龙。
“林先生,您看这年轮!”周丫捧着块刚锯下的藤段跑来,她鬓角已添了些银丝,动作却依旧麻利,藤段的横截面上,一圈圈紫褐色的纹路清晰可见,“李药师说,这藤正好长了十年,每圈纹路里都藏着一年的雨水和阳光。”
藤段的中心,有个淡粉色的圆点,正是“粉边1号”独有的印记。林辰用指尖摩挲着圆点,仿佛能摸到十年前那场花潮的温度:“是该给它做个‘传家宝’了,让后人知道它的来历。”
赵墩子扛着个樟木箱走来,箱子上雕着三株缠在一起的药草,是他儿子的手艺。“俺们爷俩做了三天,”他拍着箱子笑道,“把这藤段放进去,再铺上阿古拉其捎来的羊毛毡,能存上百年。”
箱子刚摆稳,春杏的孙女就带着江南的锦盒来了。小姑娘眉眼像极了春杏,捧着锦盒说:“奶奶让我把《三色籽培育要诀》的孤本送来,和藤段放在一起,说‘老藤配老书,才算圆满’。”
锦盒里的书已泛黄,却被精心装裱过,扉页上林辰画的三个孩子,被后人添了无数小手印,红的、蓝的、黄的,像朵盛开的三色花。
阿古拉其的孙子骑着骆驼赶来,驼背上驮着个铜罐,里面装着草原的“百年肥”——用沙棘果和紫菀花发酵了十年的肥料,酸香醇厚。“我奶奶说,这肥埋在老藤根下,能让它再活五十年,”小伙子说着,用草原的铜刀撬开罐口,“她说当年和周丫奶奶约定,要让三地的苗长到看不见的将来。”
孩子们围在老藤旁,有的帮着埋肥,有的给樟木箱系三色绳结,有的则趴在锦盒边,听周丫讲当年的故事:“你们看这书里的‘粉边1号’,当年开花时,蜜蜂都绕着它飞,阿古拉其奶奶还把花瓣别在辫子里呢……”
林辰坐在架下的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场景,忽然觉得时光像条缠绕的藤,把十年前的花潮、十年后的今天,都缠在了一起。远处的药田里,新播的“三色籽”已冒出绿芽,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和老藤的枯枝遥相呼应。
“该种新苗了。”林辰站起身,手里捧着包新收的籽种,这是用老藤结的籽培育的,颗粒更饱满,粉边的印记也更清晰,“让孩子们来种,这是他们的苗了。”
孩子们立刻排好队,小手里捧着籽种,像捧着稀世珍宝。周丫的孙女第一个把籽种埋进土里,动作和当年的周丫一模一样;赵墩子的孙子往土里埋了块碎羊骨,是从爷爷那里学的草原法子;阿古拉其的孙子则在土上盖了层细沙,说“这样根能扎得深”。
林辰在新苗旁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百年苗·新生芽”,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三色绳结。风穿过老藤的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回应他的话。
傍晚时,樟木箱被郑重地放进学堂的陈列室,里面躺着老藤段、孤本书,还有一沓泛黄的传承帖——有当年周丫写的,有阿古拉其画的,有赵墩子刻的,每一张都带着时光的温度。
陈列室的窗台上,摆着盆新栽的“三色籽”苗,叶片嫩绿,正对着老藤的方向生长。林辰望着盆里的苗,忽然想起云卿先生的话:“传承不是把旧的锁起来,是让新的带着旧的影子,接着长。”
他翻开新的账册,在第一页写下:
“十年藤老,新芽又生;三地约定,代代相传。”
窗外的风还在吹,老藤的枯枝和新苗的嫩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说:我们在这里,我们还会继续长大,带着所有的约定和期盼,长到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长到每片需要暖、需要联结的土地上,开出永不凋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