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雾,给百草谷的竹篱镀上了一层金边。林辰刚把晾晒的薄荷收进竹筐,就听见谷口传来马蹄声——是京城药局的赵掌柜来了。老掌柜翻身下马时,腰间的药铃叮当作响,与他花白的胡须一起晃悠,像株会移动的老甘草。
“林小哥,”赵掌柜往暖房里探头,鼻尖使劲嗅了嗅,“这是新制的紫苏膏?香得老夫口水都要下来了!”
林辰笑着掀开陶瓮的盖子,膏体呈琥珀色,泛着温润的光:“加了今年的新蜜,您尝尝。”他用竹刀挑了一点递过去,赵掌柜接过来抿在嘴里,眼睛立刻眯成了缝:“好!比去年的更醇厚,难怪宫里的贵人点名要你家的膏子。”
沈念抱着刚编好的藤筐跑进来,筐里装着晾晒好的金银花,见了赵掌柜就喊:“赵爷爷!我编的筐子能装药了不?”藤筐的纹路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是雷二叔手把手教了三天的成果。
赵掌柜摸了摸他的头:“能!这筐子透着灵气,装金银花最合适。”他转头对林辰道,“对了,上次说的‘清瘟汤’方子,太医院的李院判看了,说想加味制成药丸,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林辰从书架上取下《百草秘录》,翻到夹着红签的一页,上面是娘手写的方子:“加味可以,但薄荷要选辰时采的,露水珠没干的那种,药性最足。”他指尖划过娘写的“性凉,清透不伤脾”,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教他认薄荷,说“这草最聪明,知道躲在晨光里攒力气”。
暖房外传来雷大叔的吆喝:“林辰!秦伯送新采的茯苓来了!”林辰出去时,正看见秦伯蹲在竹席旁,把茯苓块摆得整整齐齐,每块都带着新鲜的土痕。“后山新挖的,你娘以前总说那边的茯苓肉厚,”秦伯捡起一块递过来,“你看这纹路,多像云彩。”
林辰接过茯苓,断面的纹理果然如云絮般舒展。他忽然想起爹的日记里写过:“婉丫头挖茯苓总爱说‘这是山灵藏的宝贝,得轻手轻脚取’,每次都蹲在土里半天,裤脚全是泥。”那时只当是寻常琐事,如今想来,娘对草木的珍视,原是刻在骨子里的。
“林辰哥,”沈念举着片晒干的紫菀花跑过来,花瓣边缘的银光在阳光下格外亮,“这花能收了不?我想串成花环给雷二叔戴!”雷二叔前几日编藤筐伤了手,沈念想给他个惊喜。
林辰刚点头,就见阿默从谷外回来,背上的竹篓比往常沉,里面装着些陌生的草药。“山下的药农说这是‘活血藤’,治跌打损伤管用,”阿默把草药倒在竹席上,“我看它的叶子像娘画过的‘过山龙’,就采了些回来。”
周鹤叔凑过来看了看,又翻了翻《百草秘录》:“没错,就是过山龙,你娘在南方行医时用过,说这草性子烈,得配着甘草用才温和。”他指着书页上的批注,“你看,她还画了个小甘草,说‘烈马得有缰绳牵’。”
林辰看着那小小的甘草图案,忽然笑了——娘总爱用这样的比喻,把枯燥的药理说得像讲故事。他取来甘草,和过山龙一起放进药碾,二哥摇着碾轮,吱呀声里,药粉渐渐变得细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灶上熬着的陈皮水味道,让人心里踏实。
午后,赵掌柜要回京了,林辰给他装了满满一筐药:紫苏膏、金银花、还有新制的薄荷丸。老掌柜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你娘当年托我保管的脉枕,说等你能独立诊脉了就给你。”布包里的脉枕是棉布做的,边角已经磨毛,里面装的不是寻常的荞麦,而是晒干的薰衣草——娘说“病人枕着安神”。
林辰接过脉枕,指尖触到里面柔软的颗粒,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娘给人诊脉,自己总爱趴在脉枕旁,闻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打瞌睡。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暖,娘的声音轻轻的,说“辰儿以后也要做个让人安心的大夫”。
沈念不知何时编好了花环,紫菀花的银光在他手里闪闪烁烁。他把花环戴在雷二叔头上,又给二哥和秦伯各编了一个,暖房里顿时飘满了花香。雷大叔举着藤筐笑着转圈:“你看我像不像采花大盗?”引得众人一阵笑。
林辰坐在药圃边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娘的脉枕,看着眼前的热闹——周鹤叔在教阿默辨认草药,二哥在给秦伯捶背,沈念追着雷大叔要编第二个花环,竹席上的药草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忽然觉得,爹娘从未离开,他们就在这药香里,在这笑声里,在每个被草木温柔以待的日子里。
暮色降临时,林辰在《百草秘录》的最后一页写下:“草木有情,人间有爱,便是传承。”写完,他把脉枕放在案头,与《百草秘录》、娘的药方匣并排摆着。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三者之间搭起一道银桥,仿佛看见娘笑着把药方放进木匣,爹将脉枕放在旁边,轻声说“等辰儿长大了,让他知道,我们一直都在”。
暖房外,新栽的回春藤悄悄抽出了嫩芽,卷须向着月光的方向,一点点往上爬,像在追逐着什么,又像在守护着什么。谷里的药香漫过竹篱,与山下的炊烟混在一起,酿成了最安稳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