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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西市南巷的布庄前,苏二郎(苏雨欣)正将新染的苏木红布挂上竹架。布匹在阳光下泛着晚霞般的流光,引得路过的妇人驻足惊叹。忽闻银铃轻响,他抬头便见花万紫提着香篮袅袅而来,篮中装着新制的安息香丸,袖口忍冬纹随步摇曳。

“苏掌柜这匹红布染得极好,”花万紫驻足轻笑,“可是用了波斯苏木?”她的目光掠过布面,似在品鉴香料般细致,“色泽沉而不艳,倒像我们制香时熬出的第一道凝脂。”

苏雨欣耳根微热,忙递上一块布样:“花娘子眼力毒辣……这染料确是胡商伊思哈所赠。你若喜欢,我留半匹给你裁件夏衫——听说安息香燥热,配这凉快布料正相宜。”他话音未落,隔壁张阿婆便探头打趣:“二郎今日怎这般大方?上回老身买布多要一尺边角料,你还要收三文钱哩!”

花万紫掩唇一笑,从篮中取出个绣薰衣草的香囊递过去:“不必裁衣,只求苏掌柜允我些碎布头——香铺里缺了裹香料的绸帕,若用你这红布残角,既省料又添色。”她指尖掠过苏雨欣掌心,留下清浅合欢香,“另有一事……三日后终南山采药,可需搭我的驴车?王绣兄妹也同去。”

原来那日王二闹事后,花万紫与王绣常结伴采药。王绣识草、万紫辨香,二人竟琢磨出以薄荷混紫苏驱蚊、木樨花配合欢助眠的新香方。此番上山是为寻野生艾草,恰逢苏雨欣亦需采购染布所需的茜草根。

三日后晨雾未散,驴车碾着青石板往南山行。阿瑾在前赶车,王绣与万紫并肩而坐,苏雨欣则护着药篓坐在后箱。途经溪畔时,万紫忽指着一丛紫花道:“那是黄芩?花开得比药铺晒的还旺。”苏雨欣却摇头:“是葛花……染布时能出鹅黄色。”二人争辩不下,王绣噗嗤笑了:“万紫姐姐认香第一,二郎哥哥认色第一,倒都是‘痴人’!”

车至山腰,四人分头行动。苏雨欣采完茜草,忽见崖边生着一片罕见蓝萼花,想起万紫曾提过“制龙涎香需寻带矿气的花种”,便冒险攀摘。不料脚下青苔滑腻,他踉跄欲坠时忽被一把拉住——竟是花万紫弃了药篓赶来,发间银铃乱响,掌心尽是冷汗。

“不要命了?”她难得蹙眉,“这花名‘鬼臼’,根茎有剧毒,碰了手背溃烂三日!”苏雨欣怔怔递上花束:“我见你香谱里画过相似……”万紫愣了片刻,忽然取出手帕裹住花茎:“傻人!我要的是白瓣黄蕊那种。”语气虽嗔,却将帕子塞进他袖口,“回铺子用苦参汤洗手,莫留毒气。”

归途夕照铺满西市,王绣兄妹先下车送药。驴车内只剩二人,苏雨欣忽从怀中掏出一卷靛蓝布:“碎布头攒的……给你裹香。”布角却绣着隐忍冬纹——分明是新布裁的。万紫垂眸摩挲布纹,良久轻声道:“三日后戌时,波斯邸店新到一批蔷薇水,据说掺了琉璃海岸的龙涎……同去否?”

车窗飘入阿瑾哼唱的坊间小调,混着晚风与药香,将苏雨欣一声“好”字裹得温柔缱绻。

夕照把驴车的木轮染成蜜色,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慢了半拍,像把方才那句“好”又在风里滚了滚。花万紫把靛蓝布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贴身的香袋旁——那里还藏着枚半融的蜜饯,是前日苏雨欣借口“王绣给多了”塞来的,甜意早浸进了布纹里。苏雨欣侧头看她,见她指尖在布角冬纹上轻轻蹭过,耳尖悄悄漫上红,忙转开眼去看窗外,却撞进满街晚霞,连天边流云都像被药香染得软乎乎的。

这三日倒过得快。苏雨欣每日清晨帮王绣劈柴煎药,午后总绕路从波斯邸店前过,看伙计搬香料箱,听里面传出的琉璃碰撞声,心里竟比打了场胜仗还慌。直到戌时梆子敲过,他攥着藏了龙涎香碎的油纸包,刚拐进巷口,就见波斯邸店的鎏金铜铃晃了晃,花万紫拢着素色披风站在灯影里,指尖沾着点碾香的细粉,像落了星子。

“来了?”她抬眸时,灯光落在眼尾,软得像那晚的晚风。苏雨欣忙把油纸包递过去:“路过香铺,见这龙涎碎好……掺蔷薇水该更衬。”话没说完,就被店家笑着打断——高鼻深目的波斯人捧出琉璃瓶,一拧开盖子,甜润的蔷薇香混着清冽龙涎气漫开来,竟比晚霞还醉人。

花万紫蘸了点香露,忽然凑近他袖口闻了闻:“你袖口沾了薄荷香,是帮王绣晒药了?”苏雨欣脸一热,刚要应,就见她把那卷靛蓝布掏出来,里面裹着半盒沉水香:“早用你的布裹好了,如今掺了蔷薇水,倒成了独一份的香。”

两人并肩走出邸店时,巷口琉璃灯把影子叠在一块儿。晚风卷着香,又飘来段似曾相识的小调——是阿瑾在药铺门口哼的。花万紫脚步顿了顿,轻声道:“明日王绣说要晒桂花,说能腌成糖,也能掺进香里……”

“我去帮忙!”苏雨欣抢着应,声音比巷里的灯还亮。花万紫弯了弯眼,把裹着香的靛蓝布往他手里塞了塞:“那这香你先拿着,明日……带些桂花来配。”

夜色里,苏雨欣攥着染了香的布,只觉得连晚风都甜得发黏,那句没说出口的“日日都来”,早跟着香意,悄悄漫进了彼此的心里。

暮春清晨,王绣和母亲柳氏踏上去汴州的路。母亲挎着装满紫苏和合欢花的布包,说是给外婆做安神香枕;王绣怀里则揣着新织的细麻布,上面绣着终南山采药时见的黄芩花——那是外婆最爱的花样。

马车驶出长安城,沿汴水东行。柳氏望着窗外泛金的麦田,轻声说起旧事:“你外婆的村子叫‘汴城’,古时出过个叫卞和的樵夫,在荆山得了宝玉。村里人常说,汴水沙里的碎云母石,夜里会发蓝光,像藏着宝。”

王绣好奇地撩开车帘,见河滩上确有星点微光,忽想起花万紫提过的“波斯商人采云母入香”,心下盘算:若真能寻到,或许能制出新香方。

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落前。门楣悬着“卞氏旧宅”的木牌,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正踮脚摘檐下的艾草——正是外婆卞氏。她耳垂戴着罕见的云母坠子,与王绣在平康坊胡商处见过的波斯耳珰形制相似。

“王绣都这般大了!”外婆笑着拉她进门,指尖薄茧摩过王绣手背,“上次见你,还是你爹病逝那年,你才这么高。”她比划着,腰间一串青铜钥匙叮当作响,其中一枚刻着狼首纹,竟与阿史那云姬金镯上的图腾有几分神似。

夜饭时,外婆端来汴城特有的“荆山玉豆腐”——用汴水沙滤过的豆浆点成,质如凝脂,佐以薄荷蜜饯。柳氏替外婆拢发时,忽讶然:“娘,您后颈这朱砂痣……何时多了三道金纹?”

外婆摆手一笑:“去年暑天在荆山采菖蒲,遇雷雨跌进道观遗址,醒来便如此了。村巫说是‘三才护佑’,我倒觉着是沾了前朝道士炼丹的朱砂。”

王绣却心下一动:她曾在宋清荷药柜暗格中见过《太乙遗册》,载有“丹砂化纹,星陨之兆”。再看外婆云母坠子折射的烛光,在墙上投出奇异星图,与那日陈默玉佩所显幽冥沙轨迹隐隐相合。

次日,外婆带王绣去汴水畔采云母。河滩上,几个孩童正用苇杆拨弄沙石,唱着古老歌谣:“卞和哭,凤凰飞,荆山玉碎汴水围——”王绣蹲身细看,见沙中云母竟排成二进制代码般的点阵,与她袖中暗藏的天机阁算筹隐隐共鸣.

忽闻马蹄声急,一骑绝尘而来。马上跳下个戴粟特银环的少年,气喘吁吁递上信笺:“王绣姑娘!长安来信,宋掌柜说星陨阁异动,疑与汴城‘荆山玉心’有关!”

信纸展开,宋清荷字迹潦草:“昔年突厥公主携星穹器潜藏汴城,器核化玉,代代守护。今阁众追索,速携护器归长安静候。”

外婆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枚狼首钥匙:“该来的终归来了。王绣,你可知外婆本名——阿史那云姬的乳母卞氏?这钥匙能开荆山地宫,玉心就在其中。”

暮色浸染汴水,王绣握紧钥匙。河风送来外婆轻语:“你娘本名静姝,取自前朝废后谥号。当年我为避星陨阁追杀,借卞和传说藏身于此。如今,该把故事还给你们了。”

《长安夜魇:汴水云母洞》

子时三刻,汴水河滩的云母石突然泛起幽蓝磷光。王绣攥着外婆给的狼首钥匙,指尖被钥匙表面浮起的二进制纹路烙得生疼。对岸荒废的荆山采矿洞里飘出《秦王破阵乐》的旋律——那是三巧儿常哼的调子,此刻却裹着突厥语吟唱的诡异颤音。

“星陨阁的‘声蛊’!”薛忠猛地按住王绣肩膀,“快用薄荷叶塞耳!”他战靴碾碎滩涂上发光的云母石,碎石竟渗出朱砂般的血水。血珠滚落处显露出星穹族母舰的导航图,与外婆后颈的金纹朱砂痣完全重合。

河面突然掀起逆流漩涡。王二戴着青铜饕餮面具立于涡心,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笼里困着挣扎的萤火虫——正是三日前宋清荷药铺失踪的“药引”。他的突厥语带着河东口音:“交出狼首钥匙,否则汴城今夜化作血池!”

王绣突然扯断颈间银链。链坠竟是半枚波斯银币,币身粟特文“月氏后裔”骤然发光。银光射向漩涡时,王二的面具应声碎裂,露出底下腐烂的狼首刺青——正是星陨阁“蚀骨蛊”发作的征兆。

“原来你才是蚀月魔神的容器!”薛忠挥刀斩断王二左臂,断肢竟化作吐火罗血蛛群。虫群扑向王绣时,她怀中的合欢花香囊突然炸开淡紫烟雾——是花万紫暗藏的安息香精。

烟雾弥漫处,采矿洞深处浮起七具青铜棺。棺盖的星穹族能量符文与外婆的云母耳坠共振,将王二体内的蛊虫尽数吸出。蛊虫在棺顶拼出“武曌”二字时,汴城钟楼突然敲响第四十一声哑钟——那是贞观十七年惊蛰的报冤信号。

晨光熹微中,王绣将狼首钥匙插入棺阵中枢。棺盖开启的瞬间,她看见三巧儿安睡在星穹族能源核心中,心口的朱砂痣正随着《秦王破阵乐》节奏搏动。

暮春三月,阿福的二姐梁盼娣在汴水畔浣衣时,遇见了青衫书生杜文若。他自称是赴京赶考的洛阳士子,腰间悬着枚刻“弘文馆”的铜牌,袖口却沾着西市胡商常用的龙涎香粉。盼娣攥着捣衣杵,看他用苇杆在沙地上写“蒹葭苍苍”,河风拂过他染着墨渍的指尖——那墨色遇水不散,竟是波斯邸售的金粉墨。

“姑娘可愿为小生研墨?”杜文若递来只青瓷砚,砚底暗刻突厥狼首纹,“待高中后,必以三斛明珠聘姑娘为妾室。”盼娣瞥见他靴帮沾着星陨阁特有的朱砂泥,却仍将砚台裹进汗巾。她记得阿福说过,星陨阁惯用“墨香诱”控制人心。

深夜,杜文若约盼娣至荆山废观。殿内弥散着安息香,香炉饕餮纹与王二面具同源。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溃烂的蛊疮:“好姑娘,需你心头血做药引——这是星陨阁的‘情蛊’!”盼娣疾退时撞翻香炉,炉灰显出血字:“贞观十七年惊蛰,蚀月魔神需处子血”。

恰在此时,阿福带着薛忠破门而入。薛忠的横刀斩断杜文若左臂,断肢竟化作吐火罗血蛛!盼娣猛地扯断颈间银链——那是花万紫所赠的驱蛊香囊,银链坠着的合欢花苞炸开紫雾,血蛛瞬间化为灰烬。

真相在晨雾中揭晓:杜文若实为星陨阁“墨使”,专诱身怀纯阴之血的女子。他靴底的朱砂泥通往汴城地下祭坛,坛中七具青铜棺皆刻着盼娣的生辰八字。而那块“弘文馆”铜牌,原是宋清荷药柜遗失的镇蛊牌。

盼娣将染蛊的汗巾沉入汴水时,对阿福轻笑:“且将这书生留给终南山的猫妖处置——听说他们最恨负心人。”河面浮起的泡沫中,隐约传来《秦王破阵乐》的旋律。

龙虎山下的宋家老宅,青瓦灰墙隐于竹林深处,门楣悬着块风吹日晒的桃木符,刻的是天师府镇煞纹。宋清荷挎着药篮推开斑驳木门时,檐角铜铃忽无风自响——那是幼时娘亲挂的“惊蛰铃”,每逢山雨欲来必鸣。

堂屋供桌摆着双亲牌位,牌位下压张泛黄丹方,墨迹是娘亲特有的簪花小楷:“龙虎山朱砂三钱,配晨露研服,可镇惊悸”。宋清荷指尖抚过“朱砂”二字,忽想起昨夜终南山裂隙里渗出的血色泥土,心头莫名一颤。

后院丹井沿石缝生着紫叶草药,阿福踮脚去采时,粟特银环不慎坠入井中。井底忽然传来空洞回响,似有金属机关转动。宋清荷忙点松明照去,见井壁浮凸出星穹族二进制刻痕,与阿福银环上“月氏后裔”纹路同源!

“阿爷,这井……”阿福话音未落,老周突然喘着粗气闯进院门:“宋掌柜!王二带人封了山脚祭坛,说掘出前朝突厥公主的狼首棺了!”

三人疾步赶至祭坛,见青铜棺椁已被村民撬开。棺中女尸颈佩狼首珏,掌心紧攥卷《乙巳占》残篇——纸页间夹着片枯荷,荷上墨字竟是宋清荷娘亲笔迹:“贞观十一年惊蛰,星陨阁借龙虎山丹穴养蛊”。

宋清荷猛地扯开残篇,背面赫然露出半幅长安地脉图。图中西市宋清荷药铺的位置,被朱砂圈出“蚀月魔神瞳井”六字。她忽然忆起娘亲临终呓语:“清儿,莫碰井中月……”

夜空雷炸响,暴雨冲刷着棺中女尸的脸。褪去泥污后,那容貌竟与宋清荷有七分相似。阿福的银环突然在井底迸发蓝光,整口丹井开始轰鸣旋转,井水倒灌处浮起枚波斯鎏金香囊——囊身蚀刻的,正是宋清荷药柜底层暗格的鸳鸯锁纹。

龙虎山丹井沿,宋清荷凝视井壁阴刻星象凹痕(替代二进制刻痕)——阿福坠落的粟特银环正卡在“天枢”位,环上“月氏后裔”纹路与凹槽严丝合缝。“这井是星轨罗盘!”老周疾呼打断,山脚祭坛已被掘出狼首青铜棺。

棺中女尸掌心的《乙巳占》残页夹着枯荷,荷上墨字刺痛宋清荷双目:“贞观十一年惊蛰,星陨阁借丹穴养蛊”。她颤抖翻转残页,背面长安地脉图上赫然圈着自家药铺——“蚀月魔神瞳井”!

暴雨冲刷女尸面容,竟与宋清荷七分相似!此时井底鎏金香囊浮起,囊锁鸳鸯纹正是亡妻李静姝旧物。忽闻马蹄裂空,黑衣人踏幽冥驹而至,睚眦面罩下传来与亡夫陈默无二的声音:“三日后子时携三位未婚妻赴终南山裂隙…解码星穹舰需天机算筹与突厥血誓。”蹄印中幽冥沙聚成“李静姝”之名时,宋清荷怀中陈默遗佩嗡鸣——亡妻棺椁所在,竟是祭坛第七具空棺!

戌时三刻,长安永兴坊的青石板路浸在昏黄月色中,王绣提着新配的安息香药包匆匆穿过槐树巷。她刚为花万紫送完改良的香方,袖袋里还揣着对方回赠的波斯银铃——据说摇响能驱夜行邪祟。

忽闻身后脚步急响,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双粗粝大手猛地从背后箍住她的腰!浓烈酒气混着胡麻油腥味扑来,耳畔响起沙哑淫笑:“娘子这般晚独行,莫非是专程等为夫?”

王绣浑身僵冷——那声音正是白日被薛忠赶走的泼皮张老三!她奋力挣扎,肘击对方肋下,却被更狠地摁在坊墙青苔上。张老三的獠牙金镯硌得她生疼,嘴里哼着淫词滥调:“小娘子莫怕,平康坊的姐儿都说俺最会疼人……”

危急间,王绣猛地扯断袖中银铃!清脆铃响惊起檐角宿鸦,巷口骤然传来老周炸雷般的怒喝:“哪来的杂碎敢动宋掌柜的人!”马蹄声如雷逼近,竟是老周驾着宋清荷药铺的运药车冲来,车前琉璃风灯照出张老三惨白的脸。

更巧的是,药车上还坐着前来送当归的波斯胡商伊思哈。他见状立即吹响颈间隼笛,刺耳哨音引得一队巡夜武侯急奔而来。张老三吓得松手欲逃,却被老周甩出的麻黄草绳套个正着。

混乱中王绣摸到张老三后腰别着的星陨阁令牌——玄铁所铸,刻着与王二面具相同的饕餮纹!她猛然想起黄昏时见王二与此人密语,原是为报复日间受辱之事。正当武侯押走张老三时,王绣忽瞥见坊楼飞檐上立着个黑影:披靛蓝斗篷,面覆羊膀胱膜眼罩,正是日间求助的妇人王婶!

那王婶竟对王绣遥遥颔首,指尖弹出一粒朱砂丸。丸药落地爆开红烟,烟散后她已无踪,唯留地面积水映出诡异星图——与那日陈默心口浮现的蚀月咒印一般无二。

戌时三刻,长安西市宵禁的鼓声刚过,宋清荷正欲落下药铺门板,忽闻巷口传来马蹄叩击青石板的脆响——不是武侯巡夜的单骑,更似波斯邸商队那种包铁蹄的健马。阿福攥着捣药杵缩到柜台后,粟特银环在烛火下微微发颤:“阿爷,是星陨阁的‘幽冥驹’!”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破开夜雾。来人身披玄色驼绒大氅,领口狼毫沾着终南山的夜露,面上覆着突厥巫觋常用的青铜睚眦面罩——那睚眦目孔处却嵌着星穹族特有的蓝磷石,随呼吸明灭如活物。

“宋掌柜。”黑衣人声线沉如石磬,指节叩在柜台时露出腕间刺青:二进制代码与突厥狼首图腾交织,正与三日前王二尸身上浮现的密纹同源。他抛来一卷靛蓝羊皮,“星陨阁要这三味药——荆山血朱砂、汴水云母精、终南合欢露。”

宋清荷展开羊皮卷,瞳孔骤然收缩。卷末钤印竟是天机阁温如言的七星纹章,纹路间却渗着幽冥沙的腥气:“阁下要的哪里是药?分明是开启黑风口祭坛的三把钥匙。”

黑衣人轻笑,面罩磷光骤亮。他忽然摘下面具,露出与陈默别无二致的容貌——唯左眼覆着机械晶状体,瞳仁深处浮动着《乙巳占》星图:“半月前感业寺地宫,你用我的能源核心救柳如眉时,就该料到今日。”

阿福的银环突然炸开电弧!柜台底层暗格中,陈默遗留的北斗玉佩腾空而起,与黑衣人机械眼投射的星轨轰然对撞。青光爆裂间,黑衣人周身浮出七重青铜鼎虚影——正是星陨阁炼化蚀月魔神的“七煞锁星阵”。

“告诉陈默。”黑衣人重新戴上面具,狼首刺青忽化作活物啃噬其手腕,“三日后子时,携三位未婚妻至终南山裂隙。星穹母舰的坐标……需用天机阁算筹与突厥血誓共同解码。”

马蹄声远去时,柜台留下深嵌的蹄印,内里沉淀的幽冥沙正自行拼出“李静姝”三字——那是宋清荷早已亡故的发妻之名。

暮春时节,上林苑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簇拥着亭台,风过处落英如霞。

新晋的才人沈落雁正凭栏临摹《兰亭序》,素手握着紫毫笔,腕间银钏随运笔轻晃。忽然一阵孩童笑语传来,她抬眼望见九皇子李涵正追着一只金翅雀跑过,身后跟着的宫女慌得直跺脚:“小殿下慢些,仔细脚下青苔!”

落雁忙起身行礼,九皇子却停在她案前,指着宣纸上的字歪头问:“沈才人,这‘之’字为何有的胖有的瘦?”她忍着笑答:“王羲之写时,心境不同,笔势便有了变化。就像小殿下今日穿了杏色锦袍,明日换了宝蓝,皆是好看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环佩叮当,淑妃携着宫女缓步而来,鬓边斜插一朵新开的墨牡丹。“妹妹好雅兴,”淑妃声音温软,目光扫过画卷,“这字有风骨,倒是不像闺阁中练出来的。”落雁垂眸:“臣妾幼时曾随家父学过几日,让娘娘见笑了。”

淑妃拾起她案边一枚玉簪,簪头雕着只衔花的雁:“这簪子倒是别致。”落雁脸颊微红:“是臣妾入宫前,母亲亲手所制。”九皇子忽然凑趣:“母妃,沈才人还会讲王羲之的故事呢!”淑妃便笑:“哦?那改日得闲,妹妹到我凝芳殿来,给我和涵儿讲讲才好。”

日头渐斜,宫人们开始往殿内搬纳凉的冰盆。落雁收拾笔墨时,见九皇子偷偷塞给她一颗蜜渍梅子,小声道:“这个甜,才人姐姐尝。”她攥着那颗梅子,看淑妃带着皇子远去的背影,裙裾扫过牡丹花丛,惊起两只粉蝶,悠悠飞向天边的晚霞里。

几日后,落雁依约前往凝芳殿。殿外的石榴树刚结了青果,廊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薰衣草,散着淡香。淑妃正临窗翻着一本《女诫》,见她来,便让宫女沏了雨前龙井。

“前日听涵儿说你讲的书有趣,”淑妃指尖划过书页,“我这殿里倒也藏了些孤本,你若喜欢,可常来取阅。”落雁谢过,目光落在案上一幅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水墨氤氲,颇有野趣。

“这是陛下前几日留下的,”淑妃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他说治国如垂钓,需有静气。”落雁点头:“陛下圣明,垂钓者看似闲逸,实则全神贯注,方能得鱼。”淑妃笑了,命人取来一叠笺纸:“听闻你善诗,不如就着这雨景,我们唱和一首?”

落雁接过笔,见淑妃已写下“雨打芭蕉绿渐浓”,便蘸墨续道“风摇竹影入帘轻”。正待再写,却见九皇子捧着个锦盒闯进来,嚷嚷着:“母妃,沈才人,你们看我新得的琉璃盏!”盒中盏如秋水,映得他小脸发亮。

淑妃嗔道:“仔细捧着,这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又转向落雁,“这孩子,自小就爱这些新奇物件。”落雁看着那琉璃盏,忽然想起入宫前,父亲曾说“人心如琉璃,需护持得法,方不致碎裂”,一时怔忡。

忽闻殿外报皇帝驾临,众人忙起身迎驾。玄宗携着风露进来,目光扫过案上的诗笺,笑道:“淑妃与沈才人雅兴不浅。”落雁心跳漏了一拍,只见皇帝拿起她写的那句,颔首道:“‘风摇竹影’,颇有静趣。”

雨还在下,檐角的水珠串成帘子,将殿内的笑语、墨香与窗外的绿意,都笼在一片温润的春光里。

长安街上车马辚辚,朱雀大街宽阔的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光滑,两侧的老槐树已逾百年,枝繁叶茂如伞盖,将六月的暑气滤去大半。酒肆的“醉仙楼”旗幡在风里猎猎作响,隔壁胡商的香料摊前,安息香与乳香的暖甜混着对面饼肆飘来的胡麻饼香气,在空气里缠成一团热闹。

平南侯赵承煜刚送罢岭南来的友人,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被风掀动衣角,腰间双鱼衔珠佩随着转身的动作轻撞,发出细碎清越的响。他正待上马车,眼角余光却被街对面的亮色勾住——画舫铺的竹帘高高卷起,三位女子正围着铺前的木架,指尖拂过新到的吴绫蜀锦,笑语如檐下风铃般脆亮。

居中的苏婉穿一身藕荷色蹙金罗裙,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吏部侍郎苏家的嫡女。她正拈着一匹吴绫,料子上用银线绣着折枝莲,花瓣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转头对身侧人道:“这花色雅而不淡,阿蛮新排的《绿腰》舞,若用这料子做舞裙,旋转时定如莲瓣初绽。”

旁边穿水绿半臂、同色罗裙的柳阿蛮,是教坊司里拔尖的舞姬,腕间银钏随着抬臂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接过那匹绫子往肩头一搭,眼波流转间扫过铺外的行人,带着几分娇俏笑道:“婉姐姐又取笑我,倒是落薇妹妹该添件新衣裳了。前日见你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襦裙,下月曲江宴上,怎好让那些贵女比了下去?”

被唤作落薇的秦落薇,穿一身月白细布襦裙,裙角只绣了圈简单的兰草纹,却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绣娘,一手“劈丝绣”能将一根丝线劈成四十八缕,绣出的蝶翅竟能映出虹光。此刻她正盯着架上一匹暗纹锦缎,那锦缎在日光下流转着若隐若现的云纹,是蜀地贡品,寻常铺子难得一见。她闻言抬眸,眼睫如蝶翼轻颤,浅笑道:“我整日在绣坊里忙活,指尖沾的不是丝线就是浆糊,穿得再鲜亮也得弄脏,倒是阿蛮妹妹要登台,该挑些光彩些的。”

平南侯正看得入神,忽闻一阵慌乱的呼喊——一个梳双丫髻的卖花郎被过路的马队惊了,怀里的花篮脱手飞出,满篮的蔷薇、玫瑰、茉莉散落一地,粉的、红的、白的花瓣滚了满街。苏婉忙侧身避让,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一朵半开的粉蔷薇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如云的发髻上。

赵承煜下意识上前一步,弯腰拾起那朵蔷薇。花瓣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意,沾了点青石板的微尘。他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苏婉伸出的手,只觉那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香粉气。“姑娘小心。”他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

苏婉抬眸道谢,看清他腰间那枚刻着“平南侯府”字样的玉佩,脸颊腾地泛起红晕,忙接过花簪在鬓边,屈膝福了一礼:“多谢侯爷。”柳阿蛮眼尖,瞥见画舫铺的王掌柜正踮着脚往这边瞧,便拉了拉秦落薇的衣袖,笑道:“料子选得差不多了,前面‘琳琅阁’新到了江南的珠钗,我们去瞧瞧?”

三人向赵承煜再次福礼,结伴往街东走去。苏婉藕荷色的裙摆在青石板上轻扫,柳阿蛮水绿的身影像株临风的新柳,秦落薇素色的衣袂则如一片云,三人说笑间,鬓边的花、腕间的钏、袖间的香,在槐树下织成一幅流动的画。

赵承煜立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转过街角,苏婉鬓边那朵粉蔷薇在绿荫里忽明忽暗,像点在宣纸上的一抹胭脂。街旁胡姬的琵琶弹到了兴头上,弦音急促如骤雨,混着远处西市传来的驼铃“叮铃”声,将这长安午后的喧嚣、香暖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都浸在了漫过街角的槐花香里。

暮色渐沉,西市南巷的布庄前,苏雨欣正收拾着竹架上未卖完的布匹。夕阳的余晖为那些苏木染就的红布镀上一层暖金,远远望去,竟似一片流动的霞光。白日里花万紫的话语和那枚绣着薰衣草的香囊,仿佛仍带着合欢的浅香,萦绕在他指尖心头。

正思忖间,巷口忽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并非往日收市的忙碌,而是夹杂着惊呼与马蹄的杂乱。只见数骑快马泼风般冲入巷中,马上骑士皆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横刀,行动间肃杀凛然,绝非寻常市井之徒或武侯差役。

为首之人勒马于布庄前,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正欲转身回避的苏雨欣。“苏氏二郎?”那人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情绪,“奉命查缉私运禁物,尔店中所售‘波斯苏木’,来源可疑,即刻随我等往衙门分辩!”

苏雨欣心头猛地一沉。那批苏木确是胡商伊思哈所赠,皆有市舶司核验文引,何来私运之说?他正待开口解释,那骑士却不容分说,一挥手,身后两人便欲上前拿人。

“且慢!”

一声清叱自身后响起。花万紫去而复返,不知何时已立于布庄檐下,手中提着的香篮尚未放下。她上前一步,将苏雨欣隐隐护在身后,面对那些冷面骑士,神色竟无多少惧色。

“诸位官爷,”她声音平稳,指尖却悄悄捏紧了袖中的某物,“苏掌柜所售布匹染料,皆由西市‘万紫香铺’担保来路。妾身铺中恰有与伊思哈胡商交易的完整契书、市舶司勘合印凭,皆可证明这批苏木清白。官爷若要查验,何不移步香铺,以免误了苏掌柜的清誉?”

那为首骑士目光扫过花万紫,在她沉稳的气度与提及的完备文书上略微一顿,冷硬的神色似有细微松动。他略一沉吟,终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暂退。

“既有花娘子作保,今日便暂不锁人。但此事未了,苏掌柜近日不得离京,随时听候传唤!”言罢,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拨转马头,带着一众骑士如来时一般迅疾地离去,只留下巷中惊疑不定的众人和弥漫的尘土。

危机暂解,苏雨欣长舒一口气,看向花万紫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后怕:“万紫,方才多亏你……”

花万紫轻轻摇头,眉头却未舒展:“二郎,此事蹊跷。伊思哈的货物向来干净,怎会突然被指私运?我方才瞧那些人所佩腰牌纹样,似是……并非寻常衙门所属。”她压低声音,“只怕是冲着你我近日往来密切,或是对终南山之行事有察觉而来。”

苏雨欣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想起日间王二鬼祟的身影,以及那些骑士离前意味深长的眼神。

“三日后戌时,波斯邸店……”苏雨欣沉吟道,“只怕此行,更需谨慎了。”

花万紫颔首,夜色渐浓,将她秀丽的面容笼上一层薄纱般的阴影,也掩去了眼底一丝深切的忧虑。巷口的喧哗早已平息,唯有余晖散尽后的凉风,吹动着布庄檐下未收起的布匹,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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