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檀香袅袅,苏娘子跪在蒲团上,手中念珠缓缓转动。窗外雨声淅沥,为这寂静午后平添几分沉闷。
她今日整理妆匣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塞子脱落,几粒朱红色药丸滚了出来,散发出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异香。刹那间,零碎记忆如针尖刺入脑海——那个被父亲匆匆掩埋的夜晚,雨也是这般下着,土坑里那双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睛,腕间一抹鲜红在泥水中格外刺目。
“娘子,该用药了。”青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苏娘子从回忆中惊醒。
苏娘子迅速将药丸拾回瓶中藏入袖中,转身时已是一派平静。她接过青黛递来的汤药,目光却不自主地落在对方正在整理供果的手腕上——一条褪色的红绳系在那里,绳结古怪,像是某种符咒的打法。
更令她心惊的是,青黛腕间露出一小片青色胎记,纹路竟与记忆中那具女尸腕间的胎记极为相似。只是那具尸体属于一个还俗不久的尼姑,而青黛,已在苏家为婢六年。
“娘子脸色不好,可是昨夜又未安眠?”青黛关切地问,手指轻轻为苏娘子按揉太阳穴。那双手冰凉得不似活人,惹得苏娘子微微一颤。
“无妨,只是有些乏了。”苏娘子起身避开触碰,“你去添些檀香来,我独自静坐片刻。”
青黛应声退下。苏娘子凝视着观音慈悲的面容,心中却波澜起伏。那个白玉瓶她认得,是往生窟特制的合欢散,唯有家族核心成员才可获得。六年前那桩命案,父亲对外宣称是盗贼所为,可现场并无财物丢失...
窗外雷声轰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佛堂内亮如白昼,苏娘子看见观音像的眼底似乎闪过一道幽光。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踮脚触碰那双雕刻的眼睛。右眼竟微微松动,她下意识一按,只听机关轻响,佛龛下方的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中仅有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苏娘子展开一看,手不禁颤抖起来——那是一幅精细绘制的地图,标注着蜿蜒曲折的通道和数个密室,正中赫然写着三个古体小字:往生窟。
地图右下角缺失了一块,像是被人故意撕去。而残留部分的墨迹尚新,绝不会是年代久远之物。
脚步声从廊外传来,苏娘子急忙将地图塞回原处,机关复原。她刚跪回蒲团,青黛就捧着香盒走了进来。
“娘子,香来了。”青黛轻声说道,目光却扫过佛龛,最终落在观音像的双眼上。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腕间红绳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苏娘子垂下眼帘,心中寒意渐生。这个她信任了六年的贴身侍女,究竟是谁?往生窟的地图为何会出现在苏家佛堂?而那个白玉瓶和记忆中的命案,又与这一切有何关联?
雨声渐密,敲打着屋檐,如同无数秘密急于倾诉,却被这深宅大院的朱红高墙牢牢困住,不得解脱。佛堂内檀香袅袅,苏娘子(或许可称其为苏婉清)跪在蒲团上,手中念珠缓缓转动。窗外雨声淅沥,为这寂静午后平添几分沉闷。
她今日整理母亲柳芸遗留下的妆匣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塞子脱落,几粒朱红色药丸滚了出来,散发出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异香。刹那间,零碎记忆如针尖刺入脑海——那个被父亲苏擎苍匆匆掩埋的夜晚,雨也是这般下着,土坑里那双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睛,属于一个还俗不久的尼姑,腕间一抹鲜红在泥水中格外刺目,那红绳的系法,以及其下隐约露出的青色胎记纹路…
“娘子,该用药了。”青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苏婉清从冰冷的回忆中惊醒。
她迅速将药丸拾回瓶中藏入袖中,转身时已是一派平静。她接过青黛递来的汤药,目光却不自主地落在对方正在整理供果的手腕上——一条褪色的红绳系在那里,绳结古怪,正是记忆中的那种符咒打法!
更令她心惊的是,青黛俯身时,腕间那红绳微微松动,露出一小片青色胎记,其纹路竟与记忆中那具女尸腕间的胎记极为相似。只是那具尸体属于六年前的故人,而青黛,正是在那之后不久来到苏家为婢,至今恰好六年。
“娘子脸色不好,可是昨夜又未安眠?”青黛关切地问,手指轻轻为苏婉清按揉太阳穴。那双手冰凉得不似活人,惹得她微微一颤。
“无妨,只是有些乏了,想起母亲了些往事。”苏婉清提及母亲柳芸,刻意观察青黛神色,却见她眼神低垂,并无异样。苏婉清起身避开触碰,“你去添些檀香来,我独自静坐片刻。”
青黛应声退下。苏婉清凝视着观音慈悲的面容,心中却波澜起伏。那个白玉瓶她认得,是往生窟特制的合欢散,母亲柳芸体弱多病,深居简出,怎会有此物?而六年前那桩命案,父亲苏擎苍对外宣称是盗贼所为,可现场并无财物丢失...
窗外雷声轰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佛堂内亮如白昼,苏婉清看见观音像的眼底似乎闪过一道幽光——像极了母亲生前偶尔会露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诡异交织的眼神。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踮脚触碰那双雕刻的眼睛。右眼竟微微松动,她下意识一按,只听机关轻响,佛龛下方的木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暗格。这佛堂是母亲柳芸生前最常待的地方!
暗格中仅有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苏婉清展开一看,手不禁颤抖起来——那是一幅精细绘制的地图,标注着蜿蜒曲折的通道和数个密室,正中赫然写着三个古体小字:往生窟。
地图右下角缺失了一块,像是被人故意撕去。而残留部分的墨迹尚新,绝非年代久远之物。这地图是谁绘制的?母亲?还是父亲?
脚步声从廊外传来,苏婉清急忙将地图塞回原处,机关复原。她刚跪回蒲团,青黛就捧着香盒走了进来。
“娘子,香来了。”青黛轻声说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佛龛,最终落在观音像的双眼上,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腕间红绳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苏婉清心中寒意骤升,正想寻个借口支开青黛,却听得佛堂门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冷喝:“婉清!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苏擎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面色沉郁,目光如电,先是扫过苏婉清略显仓惶的脸,继而锐利地盯向那尊观音像和刚刚恢复原状的暗格区域,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苏婉清未来得及完全藏入袖中的那个白玉春药瓶上!
“父亲!”苏婉清心中一慌,手下意识一缩。
苏擎苍大步踏入佛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他夺过那白玉瓶,只看一眼,脸色瞬间铁青,眼中风暴凝聚。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他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还有,你动了佛龛?”他猛地转向青黛,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青黛立刻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却清晰:“回家主,奴婢刚进来,只见娘子似乎…似乎在摆弄观音像的眼睛,然后…然后拿出了这个瓶子…”她的话语看似如实禀报,却巧妙地将嫌疑全部引向苏婉清。
“放肆!”苏擎苍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谁准你动芸娘的东西!谁准你窥探家族隐秘!你这逆女!”
“父亲!我并非…这瓶子是母亲…”苏婉清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提及母亲柳芸,更触怒了苏擎苍。
“住口!休要玷污你母亲清名!”他猛地挥手,狠狠一个耳光打在苏婉清脸上,力道之重让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我苏擎苍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窥探家族秘密的女儿!说!你还知道什么?!是谁指使你的?!”
他眼神中的疯狂和恐惧让苏婉清感到陌生而战栗。往生窟的秘密究竟有多大,能让一向威严自持的父亲如此失态?
“没有人指使!我只是偶然发现…”
“偶然?”苏擎苍冷笑,眼神阴鸷,“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偶然!自今日起,你给我滚出苏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家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父亲!您不能…”苏婉清难以置信,就因一个瓶子和可能的窥探,就要将她逐出家门?
“滚!”苏擎苍指着门外,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疑,“在我改变主意,用家法处置你之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永远别再回来!”
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苏婉清捂着红肿的脸颊,看着暴怒的父亲和跪在地上、看似惶恐实则眼神幽深的青黛,一股巨大的冤屈和寒意席卷了她。
她被粗暴地“请”出了佛堂,甚至来不及回房收拾细软,就在大雨中被推出了苏家高大的朱门。身后的大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她过去十八年所熟悉的一切。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却不及心中半分寒冷。她回头望着那紧闭的、象征着苏家荣耀与权势的大门,以及门楣上父亲苏擎苍亲手题写的“诗礼传家”匾额,只觉得无比讽刺。
母亲柳芸的遗物、往生窟的地图、青黛腕间的红绳与胎记、父亲的暴怒与恐惧、以及那瓶惹祸的春药……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阴暗的网,而她,刚刚被这张网无情地弹了出来,推入了未知的迷雾和危险之中。
她被赶出了家门,却也仿佛第一次真正窥见了这个家族深藏不露的、阴影笼罩的入口。
苏娘子握着春药瓶的手微微发抖,青瓷瓶身映出她苍白的脸。昨夜柳秀才离开时残留的墨香还在鼻尖萦绕,此刻却与记忆中丈夫书房的檀香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那是三年前丈夫坠马时,她在急救室门口同样的心悸。
夫人,该用午膳了。青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她差点摔了药瓶。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突然想起上月在王夫人妆匣里见过同款鎏金瓶,当时对方说是西域商人赠送的香料。苏娘子将药瓶藏进衣袖时,袖底绣着的并蒂莲刺得掌心生疼——那是成婚时婆婆亲手绣的,说要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佛堂传来木鱼声,静虚师太的诵经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苏娘子望着供桌上摇曳的烛火,恍惚看见丈夫的脸在火焰中忽隐忽现。三年前他坠马失忆后,总在月圆之夜抱着她呢喃,当时只当是呓语,此刻却与王夫人女儿金锁上的名字重叠。
苏施主可安好?静虚师太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念珠轻叩门框发出脆响。苏娘子慌忙用帕子擦去额角冷汗,却闻到帕子上残留的柳秀才墨香。这个总在危难时出现的书生,此刻正在前厅与刘海柱核对当铺账本,他衣袖上的泥点应该是救她时沾上的,可为什么总让她想起丈夫副将沈云舟落马那日的情形?
后巷传来梆子声,苏娘子摸着藏在衣襟里的半块玉珏。当票上的日期与小女孩金锁内侧的铭文完全吻合,这种宿命般的巧合让她胃部痉挛。昨夜柳秀才留宿书房时,她分明听见他梦呓莫要推我,那语气像极了丈夫坠马前最后一通家书里的绝望。
夫人,王夫人求见。阿瑶的声音带着颤音。苏娘子转身时,铜镜里映出她发间素银簪——那是柳秀才前日送的,说是祖传之物。此刻簪头的并蒂莲正对着供桌上的送子观音,神像的慈悲面容在摇曳烛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王夫人进门时,苏娘子注意到她腰间香囊上的并蒂莲针法。这个与婆婆独门技法如出一辙的纹样,此刻像把利刃剖开记忆:当年丈夫坠马前,书房暗格里确实藏着绣着同样纹样的帕子,而帕角绣着的字,分明是王夫人闺名。
云舟......苏娘子脱口而出,惊觉自己竟从未叫过丈夫的字。王夫人手中的玉珏突然碎裂,碎片划破她掌心的刹那,苏娘子看见她掌纹里渗着靛蓝——那是院主私印的颜色,与尼姑指尖的染料一模一样。
更夫在外头高喊天干物燥,苏娘子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突然想起丈夫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莫信沈云舟。当时以为是胡话,此刻却与密室壁画里沈云舟推少女入鼎的画面重叠。她摸到藏在衣襟里的短刀,刀柄缠着柳秀才前日给的绷带,绷带内侧绣着的二字,竟与丈夫坠马时的平安符针法相同。
子时三刻,地下水倒灌进来。苏娘子抱着小女孩浮出水面时,看见柳秀才正在对岸与衙役对峙。他发间别着的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簪头的并蒂莲突然与佛堂壁画里的莲花重合。这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书生,此刻眼神里交织着保护欲与占有欲,让她想起丈夫坠马前看王夫人的眼神。
破晓时分,废墟中传来婴儿啼哭。苏娘子颤抖着抱起襁褓,襁褓里的玉佩与她的玉珏严丝合缝。玉佩内侧刻着沈氏嫡女,而她的婚戒内侧竟也有相同字迹。更夫清理火场时,她听见他们议论残垣断壁间的人名,第一个赫然是苏云舟——那是她从未谋面的小叔子,也是丈夫坠马前最后念叨的名字。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苏婉清单薄的身躯。她踉跄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街上,身后苏家高耸的朱门紧闭,如同父亲苏擎苍冷硬的心肠,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冰寒与迷茫。她身无分文,仅有的几件首饰也留在闺房中,此刻真是孑然一身,狼狈不堪。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前路。
她能去哪里?投靠亲友?父亲在城中权势滔天,谁又敢收留他盛怒之下逐出家门的女儿?
绝望之际,一个名字浮上心头——顾言希,她的表哥。
顾言希是母亲柳芸娘家那边的人,是她的表亲。柳家曾是书香门第,但后来家道中落,人丁稀薄。顾言希父母早逝,他独自一人在城南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书画铺子“墨韵斋”,兼卖些古籍药材,为人温和儒雅,与苏家往来并不密切,但也从未断过联系。母亲柳芸在世时,偶尔会让她送些东西给这位生活清贫却志趣高洁的表侄。
或许…或许他可以暂时收留她几日?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苏婉清裹紧了湿透的衣衫,凭着记忆朝城南方向走去。雨势渐小,但她的脚步却愈发沉重,被逐出家门的羞辱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好不容易来到“墨韵斋”门前,铺子已经打烊,只有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苏婉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手叩响了门环。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顾言希清俊而略带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衫,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显然正在夜读。
“请问…”当他借着檐下灯笼的光看清门外狼狈不堪的人时,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惊愕,“婉清表妹?!你怎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快进来!”
他连忙侧身将苏婉清让进屋内,触到她冰凉湿透的手臂,眉头紧紧蹙起。
铺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气味,温暖而安宁,与外面湿冷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顾言希迅速找来干爽的布巾和一件他自己的干净外袍。
“先擦擦,披上,别着凉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并没有立刻追问缘由,这让身心俱疲的苏婉清稍稍安心。
她简单擦拭了雨水,披上还带着皂角清香的宽大外袍,身体才止住了些微颤抖。顾言希又去后间小厨房很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喝下去,驱驱寒。”他将姜汤递给她,这才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温和却认真地看着她,“婉清,发生什么事了?苏世伯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听到“苏世伯”三个字,苏婉清捧着温热的碗,眼圈瞬间红了。她咬着唇,强忍泪水,将今日在佛堂的发现、父亲的暴怒以及被毫不留情赶出家门的事情,略去了往生窟地图和最隐秘的细节,只含糊地说是发现了母亲一件不该存在的旧物(指春药瓶),与父亲发生了争执,便被盛怒之下驱逐。
“…父亲他,根本不听我解释…说我不知廉耻,窥探家族隐秘…”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
顾言希静静地听着,面色逐渐凝重。他沉吟片刻,缓缓道:“苏世伯的脾气确是刚烈了些…只是,竟为一件旧物如此动怒,甚至将你赶出家门…”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并未深究,而是温和道:“婉清,你若无处可去,便先在我这里住下。铺子后面虽简陋,但还算清净。只是…”
他顿了顿,略有迟疑:“我这里毕竟简陋,且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留宿在此,恐于你名声有碍。再者,若苏世伯知晓你在我处,恐怕…”
苏婉清立刻抬头,急切道:“言希表哥,求你暂时收留我几日!我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我会帮忙照料铺子,做些杂事!父亲…他既已将我赶出,想必也不会立刻来寻。我只需几日,想想日后该如何是好…”她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顾言希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终是心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便先安心住下。其他的,从长计议。”他起身,“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后间的小客房,许久未住人,需得打扫一番。你先把姜汤喝了。”
看着顾言希忙碌的背影,苏婉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在这突如其来的困境中,这小小的“墨韵斋”仿佛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
她小口喝着辛辣的姜汤,身体渐渐回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柜台后方的一排药柜,其中一个抽屉上贴着“曼陀罗”的标签,旁边还有一个标注着“蟾酥”的小瓷罐。
这些…似乎都是带有一定毒性的药材,常被谨慎用于某些药方或…别的用途。表哥的书画铺子里,为何会备有这些并不常见的药材?
她又想起母亲柳芸偶尔会让她送来的“东西”,有时是一些银钱,有时是几匹布料,有时…似乎是些晒干的、她不认识的草药。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母亲柳家,或者说这位看似只是清贫书生的表哥顾言希,是否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与母亲,与那神秘的“往生窟”,又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她被父亲赶出家门,意外逃入了这个或许藏着新线索的地方。往生窟的阴影,似乎并未远离,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蔓延到了这间小小的书画铺子里。
夜深了,雨彻底停了。苏婉清躺在简单却干净的小床上,毫无睡意。白日发生的种种在脑中不断回放,父亲暴怒的脸、青黛腕间的红绳、观音像后的地图、还有表哥药柜里那些不寻常的药材…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瓶惹祸的白玉春药瓶,她在被推出门时下意识地紧紧攥在了手里,此刻成了她身边唯一从苏家带出的、与秘密相关的东西。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让精通药理的表哥看看这瓶里的东西?
在表哥顾言希的“墨韵斋”勉强安顿了两日后,苏婉清心中的惊惶稍定,但迷茫与疑虑却与日俱增。父亲的绝情、苏家的秘密、青黛的诡异、以及表哥药柜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药材,都像巨石般压在她心头。
第三日清晨,天色灰蒙,似乎仍有未落的雨意。苏婉清向正在整理书架的顾言希提出想去城外的静慈庵烧香。
“静慈庵?”顾言希动作微顿,回头看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那庵堂香火不算鼎盛,且路途稍远,表妹怎突然想去那里?”
苏婉清垂下眼睫,掩饰道:“心中烦闷,想寻个清净地方拜一拜,求个心安。听闻静慈庵虽偏远,却格外幽静,庵主慧明师太也是位有修为的。”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母亲生前似乎也曾常去静慈庵祈福。”这后半句是真话,她记得母亲柳芸确实有段时间频繁前往静慈庵,那时她还年幼,只以为是母亲诚心礼佛。
顾言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散散心也是好的。我陪你同去吧,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不必麻烦表哥了,铺子需人照看。我认得路,自己去便可。”苏婉清连忙拒绝,她隐隐觉得,若真有线索,独自一人或许更容易发现。
顾言希看了看她坚持的神情,最终没有强求,只细心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早去早回,若遇雨就在庵堂歇歇再回来。”他递给她一把油纸伞和一小串铜钱,“添些香油钱。”
苏婉清道谢接过,心中微暖,却又因那份莫名的疑虑而有些复杂。
静慈庵坐落于城西郊外的山麓,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白墙灰瓦,确实如传闻般清幽寂静,甚至…有些过分的冷清。山门略显陈旧,匾额上的字迹也有些斑驳。踏入庵内,香火气息淡淡,只有寥寥数位年长的女居士在殿内诵经,不见什么香客。
一位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澄澈的中年尼姑迎了上来,双手合十:“施主是来进香的吗?”她穿着灰色的僧袍,腕间空无一物。
“是,师太。”苏婉清还礼,奉上香油钱,请了香烛,在正殿的观音像前虔诚跪拜。
然而,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祈福上。目光悄然打量着四周——殿内的布置、佛像的样式、来往的尼姑…她特别注意每一位尼姑的手腕,但她们的法衣袖口都规整地束着,看不到任何红绳或胎记。
那位中年尼姑——后来得知她便是庵主慧明师太——一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和地注视着苏婉清,仿佛能看透她平静表面下的焦灼与寻觅。
上完香,苏婉清在庵堂内缓步行走,假意欣赏庭院景致,实则在寻找任何可能与“往生窟”、与那死去的尼姑、与母亲柳芸相关的蛛丝马迹。她走到庵堂后院的放生池边,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闲游动。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放生池对面,一位正在清扫落叶的年轻姑子。那姑子身形瘦小,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掀起了她宽大的僧袖一角——
刹那间,苏婉清的呼吸几乎停止。
在那姑子纤细的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与她记忆中、与青黛腕间一模一样的褪色红绳!红绳的结法分毫不差!
那姑子似乎察觉到目光,猛地放下袖子,警惕地抬头朝苏婉清的方向望来。那是一张清秀却苍白的面孔,眼神里带着惊惶与戒备。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那姑子立刻低下头,匆匆拿起扫帚,转身快步朝后院更深处走去。
苏婉清心中剧震,几乎要立刻追上去。但慧明师太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她身边。
“施主,后院是庵中清修之地,不便打扰。”师太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
苏婉清强行按下心中的激动与疑惑,转身看向慧明师太,试探着开口:“师太,方才那位小师父…看着好生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
慧明师太面色无波,淡淡道:“慧心自幼在庵中长大,甚少外出,施主应是看错了。”
慧心?那个惊慌失措的姑子叫慧心?
苏婉清不死心,又道:“许是我记错了。只是见她腕上红绳甚是别致,不知有何讲究?”她紧紧盯着师太的眼睛。
慧明师太的眼神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玩物,入了空门却还未彻底舍却尘心,让施主见笑了。”她轻轻一句话,便将那诡异的红绳归为普通饰物。
但苏婉清分明看到,在她提及红绳时,师太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静慈庵,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个慧心,一定知道些什么!还有这位看似平静的慧明师太,似乎也在刻意隐瞒。
苏婉清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果,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她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故作平静地又与师太闲聊了几句家常,便借口天色不佳,告辞离去。
走出静慈庵的山门,回头望去,那掩映在竹林中的庵堂,在灰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幽深静谧,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这一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确认了,那特殊的红绳并非青黛独有,在这座母亲曾常来的静慈庵中,也出现了它的踪迹。往生窟的网络,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庞大和隐秘。
而下一个问题萦绕在她心头:表哥顾言希推荐\/未强烈反对她来此,是巧合,还是有意?他是否也知道静慈庵的秘密?
她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一步步走下青石台阶。山风拂过,带着雨前的湿润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重重迷雾。
平壤喋血:盖苏文政变记
平壤的清晨,寒雾像掺了冰碴子,裹着宫墙的朱红漆色,连檐角铜铃都冻得发不出脆响。东部大人盖苏文的靴底碾过宫道上的霜花,玄色皮甲缝里还沾着东部山林的枯树叶,左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在雾中泛着淡粉色——那是三年前跟靺鞨人拼杀时留下的旧伤,此刻随着他的呼吸,每一道纹路都透着凶气。
“大人,宫门禁卫已缴械,都捆在西偏院。”亲信乙支度躬身上前,他瘦高的身子裹在同色皮甲里,指节因攥着侍卫统领的铜符而发白,“殿内除了大王高武,还有大对卢渊太祚、南部大人金善德几位老臣,正在议新罗边境的事。”
盖苏文“嗯”了一声,抬手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刀柄是黑铁裹着兽皮,磨得发亮,是他当年斩杀突厥使者的战利品。他抬脚踹向殿门,厚重的木门“吱呀”惨叫着撞在墙上,殿内暖融融的熏香瞬间涌出来,混着盖苏文身上的寒气,凝成一团白雾。
殿中烛火正旺,高句丽王高武歪在铺着貂皮的龙椅上,手里捏着只描金酒樽,琥珀色的酒液晃得人眼晕。他见盖苏文带着甲士闯进来,酒樽“哐当”砸在金砖上,酒洒了龙袍下摆一大片,连滚带爬想抓旁边的玉玺,却手抖得连玉印的边角都没碰到:“盖、盖苏文!你……你敢反?禁军呢?朕的禁军在哪!”
“大王还惦记着禁军?”盖苏文往前走了两步,皮甲上的铜扣“叮当作响”,“您昨日还让禁军统领陪您猎鹿,今早他们就把宫门钥匙给我了——谁愿跟着个只知喝酒的王?”
“放肆!”大对卢渊太祚猛地站出来,他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双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却因年老力衰,拔剑时“噌”地卡了壳,“盖苏文!你身为东部大人,受先王一脉恩惠,竟敢弑君谋逆?高句丽的列祖列宗不会饶你!”
盖苏文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刀疤扯得脸颊发紧:“先王一脉?先王一脉在时,新罗不敢越汉江一步;到了高武手里,连金城以西的三座城都丢了!老大人,您上个月还在朝堂上哭着求他派兵,他倒好,转头就召舞姬入宫——这就是您要护的王?”
渊太祚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咳了起来,一口血沫喷在朝服上。旁边的南部大人金善德想扶他,却被盖苏文的眼神扫得缩回手,只能垂着头,指甲掐进掌心。
高武见没人帮自己,突然跪下来磕头,额头撞得金砖“砰砰”响,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盖大人!朕知道错了!朕把王位让给你,只求你留朕一条命!朕去当和尚,再也不管国事了!”
盖苏文蹲下来,伸手捏住高武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大王早有这觉悟,何至于此?”他手腕一松,高武瘫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求饶,盖苏文已拔出环首刀——刀光闪过的瞬间,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金善德慌忙捂住嘴,渊太祚闭着眼,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流。
“拖出去,埋在宫后的松林里。”盖苏文擦了擦刀上的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埋一截木头,“别让血腥味污了殿内。”
两个甲士上前拖走高武的尸体,金砖上的血迹蜿蜒着,像条暗红色的蛇。盖苏文转身看向殿外,喊了声:“把高藏带来。”
没多久,一个瘦弱的少年被甲士引进来。他是高武的侄子,才十六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儒衫,手指紧紧绞着衣角,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殿内的血迹:“大、大人……”
盖苏文走上前,亲手将一件叠得整齐的龙袍披在他身上——龙袍太长,拖在地上,高藏的身子晃了晃,差点绊倒。“从今日起,你就是高句丽的王。”盖苏文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高藏疼得皱眉,“记住,好好坐着你的王位,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高藏慌忙点头,嘴唇哆嗦着,连“谢大人”都说不完整。
盖苏文走到殿中最高的位置,俯瞰着底下的大臣:“我自任莫离支,总揽军政要务。即日起,南部大人金善德负责粮草,乙支度统领禁军,渊老大人……”他顿了顿,看向还在发抖的渊太祚,“您年纪大了,就负责祭祀之事,不用再管朝堂。”
没人敢反对。殿内静得只剩下烛火“噼啪”爆火星的声音,金善德偷偷抬眼,见盖苏文的刀还插在金砖上,血珠顺着刀鞘往下滴,心里打了个寒颤。
不过半月,唐朝的使者李道宗就带着诏书来了平壤。他是唐太宗的堂弟,穿一身紫色朝服,腰佩金鱼袋,身后跟着两个持节的侍从,站在莫离支府的大堂里,气度雍容:“盖苏文大人,陛下有旨,劝高句丽与新罗罢兵,共尊大唐,永结盟好。”
盖苏文靠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里玩着枚墨玉珏,连起身都懒得动。李道宗递过诏书,他只用指尖拨了拨,连看都没看:“李使者,回去告诉你们陛下,新罗占了我高句丽的汉江三城,杀了我三千边民——这仇,我不能不报。”
“大人!”李道宗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唐已派右卫大将军李世积率五万兵马驻在辽水南岸,若大人执意开战,便是与大唐为敌!高句丽国力远不及大唐,真要打起来,受苦的是高句丽的百姓!”
“百姓?”盖苏文猛地坐直身子,刀疤泛红,“我高句丽的百姓,宁死也不做大唐的附庸!当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我们不也守住了?今日有我在,大唐想让我低头,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他抬手拍了拍案,乙支度立刻从门外进来,按在腰间的刀上,眼神警惕地盯着李道宗。盖苏文冷笑一声:“李使者,明日一早就请回吧。再敢在平壤提‘罢兵’二字,休怪我不留情面——莫离支府,不养说客。”
李道宗看着盖苏文决绝的脸,知道再劝无用,只能攥紧诏书,转身离开。走到府门外时,他回头看了眼莫离支府的匾额,只见盖苏文正站在廊下,玄甲在夕阳里泛着冷光,像一头盯着猎物的黑熊。
府内,乙支度低声问:“大人,真要跟大唐翻脸?李世积的兵力,我们怕是挡不住。”
盖苏文走到墙边,看着挂在墙上的高句丽地图,指尖划过汉江的位置:“挡不住也要挡。若今日我向大唐低头,明日新罗就敢来犯平壤,后日靺鞨人就敢抢东部的马场——高句丽要想活,就得硬气。”他转身看向乙支度,“传令下去,让东部的部落抽调青壮,南部加固城防,再派使者去百济,约他们共抗新罗——大唐的兵,迟早会来,我们得做好准备。”
那天的夕阳把平壤城染成了血色,莫离支府的炊烟混着宫墙的寒雾,飘在半空。街上的小贩慌忙收摊,老妇抱着孩子躲进巷子里,甲士们列队走过,脚步声整齐得像惊雷。百姓们都知道,平壤的天,变了——一个靠刀枪说话的铁腕时代,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