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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蝗灾

永徽元年·并州

陈景生蹲在城隍庙的断墙后,指甲缝里嵌着陈年香灰,混着麦秆碎屑。蝗虫过境的麦田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焦黑的麦茬在狂风中簌簌发抖,像极了去年腊月他爹临终前攥着的那把枯草。他的灰布短打早已磨得透亮,膝盖处结着暗褐色的血痂——那是前日被地主家的恶犬咬伤的,此刻正渗着黄水。

“景生哥……”陈默蜷缩在墙根,声音细若游丝。十二岁的少年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如枯井,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些微温度。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半本《千字文》残卷,那是陈景生在田埂边捡到的,边角被虫蛀得残缺不全。

陈景生掰下指甲盖大的饼渣递过去,发霉的粟饼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他自己却盯着远处官道上的粮车咽口水,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混着马嘶,像把钝刀在他神经上拉锯。突然有辆马车失控翻倒,一袋粟米滚到他脚边,麻袋裂开的缝隙里漏出金黄的米粒,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

“抢粮啊!”不知谁喊了一声,灾民们蜂拥而上。陈景生抱着弟弟往反方向跑,怀里的榆木棍磕在断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他爹临终前从房梁上拆下来的,木纹里还嵌着半枚铜钱,据说是他娘的嫁妆。官兵的呵斥声和皮鞭抽打的脆响在身后炸开,他闻到了血腥气,还有粟米被踩碎的甜香。

躲进废弃的窑洞时,陈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陈景生的衣襟。那血沫里混着细碎的蝗虫卵,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陈景生摸出怀里的半贯钱,铜钱上还沾着他爹的血手印——这是他给地主扛活三个月攒下的,每一文都浸着汗水。

“默弟别怕,哥带你去长安。”陈景生把弟弟冰冷的手焐在掌心,“到了长安,哥给你找郎中。”陈默勉强笑了笑,指尖划过哥哥手背上的老茧:“哥,我想学识字,以后帮你记账。”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陈景生慌忙拍他的背,却看见月光下弟弟的脖颈处浮现出暗红色的刺青——是个极小的“玄”字,与后来在长安玄镜司令牌上的标志分毫不差。

窑洞里阴风阵阵,陈景生解下腰间的葫芦,里面只剩下半口水。他往弟弟干裂的嘴唇上抹了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簌簌声。一只蝗虫从梁上跌落,翅膀上沾着乌金色的粉末——这是突厥细作用来标记路线的“狼血粉”,后来在长安迷窟里的废井中,陈默见过同样的粉末。

陈默突然抓住哥哥的手腕,指着窑洞深处:“哥,那里有光。”陈景生望去,只见岩壁上嵌着半块银牌,背面刻着漕运帮的船锚纹。他伸手去摸,银牌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岩壁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粟米——这些本该运往长安的赈灾粮,早已被层层转包,最后竟藏在了这废弃的窑洞里。

陈景生攥紧银牌,突然听见洞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银牌塞进弟弟的衣襟,抱着陈默躲进粟米堆里。月光从洞口斜射进来,照在银牌上,船锚纹旁的突厥文泛着冷光:“以蝗为信,启长安门。”

初入长安

永徽二年·春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被晨光浸得发亮,陈景生攥着陈默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弟弟的手腕还带着病后的虚浮,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并州带来的黄土——那是他用半贯钱雇的驴车,走了二十七日才碾过潼关的石板路。

胡商的驼队从身边走过,驼铃在春风里碎成星子,领头的波斯商人鬓角别着朵金箔海棠,与陈默怀里那半本《千字文》残卷上的泥渍形成刺目的对比。酒肆的幌子晃出浓郁的麦酒香,卖胡饼的老翁正用铁铲翻动炉鏊里的饼,芝麻粒在炭火中迸裂,香气裹着“新出炉嘞”的吆喝,烫得陈景生鼻尖发酸。

“哥,你看!”陈默突然挣脱他的手,冲向街角的算卦摊。少年的布鞋在青石板上划出浅痕,露出的脚趾沾着赶路时磨出的血痂。卦摊的幡子写着“铁口直断”,竹杖斜倚在幡杆上,杖头包着层发亮的铜皮,叩击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回响。

算卦先生是个瞎眼老者,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却精准地握住陈默的手腕。他的指腹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朱砂,在少年掌心游走时像条冰凉的蛇。“这掌纹……”老者突然停住,喉结剧烈滚动,“断掌过腕,叉纹穿命,恐有血光缠身,且与‘玄’字相缠。”

陈景生慌忙扯开弟弟,掌心的冷汗洇湿了陈默的袖口。他没注意到老者袖中滑落的银牌,那物件在青石板上弹了弹,背面的漕运船锚纹沾了点波斯商人掉落的金箔,在阳光下闪得像并州田埂上的蝗虫翅。

崇业坊的坊门在暮色中发出“吱呀”的呻吟,朱漆斑驳的门板上贴着新换的告示,墨迹未干的“坊丁招募”四字被春风吹得微微发卷。陈景生叩门的指节沾着胡饼碎屑——那是他用仅剩的五文钱买的,全塞给了陈默。

“新来的?”坊正赵二郎倚在门柱上,腰间的铜带扣挂着串钥匙,每片钥匙都刻着不同的坊门纹样。他斜睨着陈景生的灰布短打,目光在陈默发蔫的脸色上打了个转,“入门费五十文,少一文都别想进。”

陈景生攥紧钱袋,袋底的二十文铜钱磨得发亮。那是他在潼关帮商队卸骆驼挣的,铜钱边缘还留着麻绳勒出的浅痕。“求您行个方便,”他把钱袋递过去,指腹蹭过袋口磨破的布边,“我弟弟染了风寒,再吹不得夜风。”

赵二郎掂了掂钱袋,突然往地上啐了口:“柴房在西角,明日卯时敲梆子时,你若不在坊门旁,就卷铺盖滚回并州。”他转身时,腰间钥匙串晃出片阴影,恰好遮住青石板上那枚银牌——后来陈默在玄镜司密卷里见过同款,标注着“漕运帮暗记”。

柴房的稻草堆还带着去年的霉味,陈景生用榆木棍支起块破木板,让陈默躺在上面。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两响敲在戌时的点子上,混着远处西市传来的胡商吆喝,像极了并州城隍庙的夜祷声。

陈默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少年的指尖在稻草上划出个模糊的“玄”字:“哥,那老者说的‘玄’,是不是书里写的‘玄之又玄’?”陈景生没答话,正用榆木棍拨弄墙角的炭火,火光在他手背上晃,映出三年前地主家恶犬留下的疤痕,那印记弯得像枚缩小的船锚。

夜渐深时,陈景生被柴房外的窸窣声惊醒。他摸到榆木棍,看见窗纸上投着个佝偻的影子,正用什么东西撬动门锁——那手法与赵二郎摆弄钥匙的模样有七分像。后来他才知道,那晚赵二郎是来寻那枚掉落的银牌,而陈默在稻草堆里装睡时,指缝间漏出的月光,恰好照亮了银牌上的船锚纹。

第三章·布政坊晨光

永徽二年·夏

柴房的破窗棂透进第一缕晨光时,陈景生已将榆木棍打磨得发亮。木棍尾端缠着圈旧麻绳,是他用赵二郎丢弃的坊丁服下摆搓的,绳结处还留着并州带来的黄土渍——那是陈默病中咳在上面的,洗了七遍仍泛着浅褐。

他换上浆得笔挺的灰布坊丁服,领口的褶皱被指甲碾得服帖。这衣裳是张阿婆帮着浆的,老太太总说“人靠衣装”,却不知他贴身还藏着半块银牌,漕运船锚纹被体温焐得发烫。陈默还在稻草堆里酣睡,嘴角沾着胡饼碎屑,怀里的《千字文》残卷露出半页“玄”字,墨迹被虫蛀得像筛子。

“发什么愣?”赵二郎的哈欠混着酒气砸过来。这人总爱把坊丁服下摆撩到膝盖,露出的裤脚沾着昨夜赌坊的泥点,腰间铜钥匙串晃得人眼晕。“昨儿个西市丢了批蜀锦,京兆府的人要来查,你机灵点,别给我惹麻烦。”

陈景生没接话,目光扫过坊内刚卸门板的食铺。卖胡饼的王老汉正往炉鏊里添炭火,芝麻香裹着晨光漫过来,让他想起并州窑洞里的粟米堆。街角药铺飘出甘草味,与陈默喝的汤药气重叠,他忽然摸了摸袖袋——里面是攒了半月的月钱,够给弟弟抓三副新药。

挑菜担的农户在坊门外踯躅,竹筐里的菠菜沾着露水,叶子上的虫洞像极了《千字文》的蛀痕。陈景生上前掀木闩,门轴“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鸟粪落在赵二郎的靴尖上,那人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用树枝在地上画赌局。

“景生哥!”陈默的声音从柴房方向传来。少年背着捆捡来的枯枝,布鞋上沾着磨房的黑灰,手里攥着片竹篾,上面用炭笔写着“保人”二字——是他从张阿婆那里听来的,笔画歪歪扭扭,倒有几分像船锚纹。

赵二郎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还想学识字?你哥这点月钱,够你买几本书?”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陈景生耳边,“昨儿个见着个波斯商队,说要找个实诚人当保人,你若去,我分你半成好处。”

陈景生的指尖猛地攥紧榆木棍。木棍尾端的麻绳勒进掌心,疼得他想起并州地主的皮鞭。他望着远处西市的幡旗,忽然听见张阿婆的拐杖叩地声——老太太鬓角的旧银簪在晨光里闪,像极了那半块银牌的反光。

酉时的梆子声刚落,陈景生正用布擦拭榆木棍上的汗渍,张阿婆的水桶便晃悠过来。老人的粗布襦裙沾着井台的青苔,银簪上缠着根红绳,是陈默偷偷系上去的。“阿婆来帮你算算,”老太太摸着他的手纹,“这掌纹通着西市的财运呢,王老栓那人虽抠,却最看重实在。”

水桶提手勒得掌心发麻,陈景生却走得稳。井台边的青石板被他踩出浅痕,与赵二郎赌局的刻痕交错,像幅没人能懂的地图。他忽然想起昨夜陈默说的话:“哥,那瞎眼老者说,长安的月光能照见银牌上的字。”

此刻夕阳正斜照在布政坊的门柱上,晨露早已晒干,只留下圈淡淡的白痕。陈景生望着西市的方向,榆木棍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条通往未知的路——路的尽头,蜀锦的金线正与银牌的船锚纹,在暮色里悄悄重叠。

陈景生把张阿婆送回家,转身往柴房走时,陈默正蹲在门槛上,用那片竹篾在地上画着什么。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老长,竹篾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轻响,画出的船锚纹歪歪扭扭,却比白日里清晰了几分。

“哥,张阿婆说的保人,是不是能赚很多钱?”陈默抬头,眼里映着西市方向飘来的炊烟,“赚了钱,咱们就能租间带窗的屋子,不用再闻稻草的霉味了。”

陈景生摸了摸弟弟的头,指尖触到他发间的草屑——是今早去城外捡枯枝时沾的。他没说话,只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银牌,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细看。漕运船锚纹的边缘被磨得发亮,不知被多少人攥过,背面似乎还刻着个模糊的“玄”字,与陈默竹篾上的笔画隐隐相合。

“赵二郎说,波斯商队要保人看管一批货。”陈景生把银牌重新藏回衣襟,“明日我去西市问问,若成了,就先给你抓药。”

陈默的眼睛亮起来,竹篾在手里转了个圈:“那我也去!我能帮着看货,还能认上面的字——张阿婆教我认了‘玄’字,说跟银牌上的一样。”

夜色漫进布政坊时,赵二郎醉醺醺地撞开柴房门,手里晃着个酒葫芦:“那波斯人在西市‘宝昌号’等你,明早卯时,别忘了带那银牌当信物。”他打了个酒嗝,钥匙串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别耍花样,那批货……可金贵着呢。”

陈景生没接话,只看着赵二郎的影子在墙上晃,像条扭动的蛇。等坊门“吱呀”关上,他才从柴房角落拖出个破木箱,翻出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是爹生前穿的,袖口补着三块补丁,却浆得硬挺。

“明日穿这个去。”他把长衫递给陈默,“别让人看出咱们是逃荒来的。”

陈默摸着长衫上的补丁,突然想起张阿婆说的话:“长安的路,是给走得正的人铺的。”他把竹篾上的“保人”二字描得更深,仿佛这样就能攥住明日的光。

天刚蒙蒙亮,西市的鼓声就敲了起来。陈景生牵着陈默的手穿过坊门,晨露打湿了两人的布鞋,却没凉透心底的热。宝昌号的伙计引着他们往后院走时,陈景生瞥见柜台后挂着幅丝路地图,图上的船锚标记,正与银牌上的纹丝不差。

“陈郎君可带了信物?”波斯商人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蓝宝石戒指在晨光里闪。陈景生解下银牌递过去,商人眼睛一亮,突然用突厥语说了句什么,旁边的翻译脸色微变:“主人说,这是漕运帮的信物,郎君怎会有?”

陈景生的心沉了沉,刚要开口,陈默却举着竹篾上前:“这上面的字,跟银牌上的一样!”他指着竹篾上的“玄”字,又点了点商人手里的银牌,“张阿婆说,这是‘玄镜司’的记号。”

商人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拍着陈景生的肩:“原来如此!是赵二郎没说清,这批货本就是要交玄镜司的,缺个可靠的保人。”他把银牌还回来,指腹在船锚纹上摩挲,“你既持有这信物,便是信得过的。”

走出宝昌号时,陈默正踮脚看西市的幡旗,风把他的粗布长衫吹得鼓鼓的。陈景生攥紧银牌,忽然觉得掌心的勒痕不再疼了——原来长安的路,真的会为走得正的人铺开,就像爹说的,只要攥紧手里的光,再黑的夜也能走出亮来。

第四章·骤雨惊澜

永徽二年·秋

西市的梧桐叶落满牙行门槛时,陈景生已记熟了三十七家商户的货契印章。他的账册上沾着各色墨迹——绸缎铺的胭脂红、药铺的赭石黄、胡商的靛蓝,每笔交易都标着清晰的时辰,连王老栓都常对人夸:“景生这账本,比官衙的卷宗还齐整。”

陈默的病渐渐好了,白日帮着抄写货单,字里的“玄”字越写越周正,傍晚就蹲在牙行门口,看赵二郎跟杂耍班子掷骰子。那赵二郎不知何时也进了牙行做帮工,却总爱把货契往袖里塞,说是“替景生哥保管”,袖口沾着的赌场泥点,总蹭脏了崭新的麻纸。

这日陈景生去东市交接批药材,出门时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墨锭。他叮嘱陈默:“赵二郎若来取货契,让他等我回来。”少年正用朱砂在账册边缘画船锚纹,头也没抬地应着:“哥放心,我记着呢。”

等他顶着瓢泼大雨赶回时,牙行里已乱成一团。王老栓的山羊胡翘得老高,手里攥着张撕烂的货契,纸屑混着雨水粘在他深青圆领袍上:“陈景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吞波斯商队的订金!”

赵二郎站在一旁,坊丁服下摆还卷着,裤脚的泥点蹭在牙行的八仙桌上:“景生哥,不是我说你,那五贯钱虽多,也不能瞒着掌柜啊。”他袖中滑出半枚铜钱,滚到陈景生脚边——那是并州地主家的铜钱样式,边缘有道月牙形的豁口,陈景生认得,这是赵二郎从他钱袋里偷去的。

陈景生的手猛地攥紧账册,雨水顺着他的灰布衫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看见陈默蹲在角落,手里的朱砂笔断成两截,少年的指尖在账册上划出凌乱的痕迹,像要把那串被篡改的订金数目抠掉。

“我没拿。”陈景生的声音穿过雨声,“货契一直在赵二郎手里,今早我出门时,他还说要去给波斯商队送副本。”

“血口喷人!”赵二郎突然跳起来,从怀里掏出张纸,“这是你写的收条!上面还有你的指印!”纸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得发蓝,那指印歪歪扭扭,分明是趁陈景生昨日帮药铺碾药、指腹沾了药膏时,强按上去的。

王老栓抖着山羊胡,将撕碎的货契扔在他脸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牙行的规矩你不懂?保人私吞订金,砸的是整个行当的招牌!”他指着门口,“今日你就卷铺盖滚,别再让我在西市看见你!”

陈景生弯腰捡起账册,纸页上的船锚纹被雨水泡得发胀。陈默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哭:“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让赵二郎拿走货契……”少年的眼泪混着雨水,打湿了账册上那个朱砂“玄”字,晕成朵模糊的花。

走出牙行时,雨还没停。陈景生牵着陈默的手,踩着满地梧桐叶往布政坊走,脚下的水洼里,映出两个狼狈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张阿婆的话:“长安的路滑,走得再稳,也防不住旁人使绊子。”

坊门旁的食铺亮着灯,王老汉正往炉鏊里添炭。见他们进来,连忙递过两块热胡饼:“我都听说了,那赵二郎不是好东西,前几日还跟波斯商队的伙计嘀嘀咕咕,准是他设的局。”

陈景生咬了口胡饼,芝麻的香混着雨水的凉,在嘴里泛开。他摸出怀里的银牌,漕运船锚纹在油灯下泛着暗光,背面的“玄”字被体温焐得温热——这物件自并州窑洞里捡来,跟着他闯过长安的风风雨雨,此刻倒成了唯一的念想。

“哥,咱们还能找到活计吗?”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胡饼被捏得不成样子。

陈景生望着窗外的雨帘,西市的灯火在雨雾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并州田埂上的萤火虫。他把银牌塞进弟弟手心:“能。只要咱们手里的光不灭,总有路可走。”

雨夜里,赵二郎正躲在赌坊后巷,数着五贯铜钱笑。他没注意到,檐角的阴影里站着个灰袍人,腰间玉佩的“玄”字在闪电中一闪,像只窥伺的眼——那是玄镜司的密探,正将他与波斯商队勾结的证据,一一记在袖中的竹片上。

旧路重行,微光暗燃

秋风卷着雨水,把布政坊的青石板洗得发亮。陈景生牵着陈默的手,站在曾经栖身的破庙门口,熟悉的霉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他恍惚觉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庙内的神像早已斑驳,蛛网在梁上织得更密了。陈景生将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草席铺在神像脚下,又捡来些枯枝,用打火石引燃,微弱的火光舔舐着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哥,我不冷。”陈默把冻得发红的手凑近火堆,却执意把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长衫往陈景生身上拢了拢,“你穿着,别冻病了。”

陈景生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光映着兄弟俩的脸,陈默眼角的泪痕还未干透,却努力挤出个笑脸:“其实这里也挺好的,比柴房宽敞,还能看见星星。”

陈景生抬头,庙顶的破洞正对着夜空,雨水从那里落下,在火堆旁砸出小小的水花。他知道,陈默是在安慰他。从牙行被赶出来的耻辱,像根刺扎在心里,比当年在并州饿肚子时更难受。

“明日我去码头看看,”陈景生沉声道,“听说那里缺搬运工,管饭。”

陈默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干硬的胡饼——那是他偷偷藏起来的,舍不得吃。“哥,你吃。”

陈景生把胡饼推回去:“你吃,明日还要去给书铺抄书,得有力气。”

兄弟俩推让了半晌,最终把胡饼掰成两半,就着雨水慢慢咽下。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却也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生活从未对谁格外宽容,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第二天一早,陈景生去了码头。扛大包的活计繁重,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肩膀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红痕。但他不敢停,每一趟搬运能挣五个铜板,够买半个胡饼。

休息的间隙,他望着来往的商船,目光落在船舷上的锚链上。那熟悉的船锚形状,让他想起了怀里的银牌,也想起了赵二郎那张得意的脸。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不能就这么算了,赵二郎的算计,牙行的冤屈,他都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陈默在书铺里埋头抄写。少年的字迹已经有了些风骨,尤其是那个“玄”字,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倾注在笔端。书铺掌柜是个温和的老者,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倔强,偶尔会多给他些笔墨,还教他辨认那些复杂的商号印章。

“这是‘玄镜司’的印记,”老者指着书卷上的篆字,“凡经他们核验的货物,都盖着这个章,错不了。”

陈默的笔尖顿了顿,抬头问:“掌柜的,玄镜司是做什么的?”

老者抚着胡须,目光悠远:“那是专查奸佞、辨真伪的地方,据说里面的人,个个火眼金睛,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陈默的眼睛亮了,悄悄把“玄镜司”三个字记在心里。他想起哥哥怀里的银牌,想起那个模糊的船锚纹,或许……或许那里能还哥哥一个清白?

傍晚,陈景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破庙,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米香。陈默正蹲在火堆旁,用个破陶罐煮着什么,脸上沾着灰,却笑得灿烂:“哥,书铺掌柜赏了半碗米,我给你煮了粥。”

陶罐里的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陈景生接过陶罐,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熨帖了一天的疲惫。

“默儿,”他轻声说,“委屈你了。”

陈默摇摇头,往他碗里拨了些米粒:“不委屈,等我抄完那本《商路记》,掌柜说给我涨工钱,到时候就能给你买伤药了。”他指了指陈景生红肿的肩膀。

夜色渐深,破庙外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陈景生望着火堆旁熟睡的弟弟,悄悄掏出那块银牌。月光从庙顶的破洞照下来,在牌面上流动,船锚纹仿佛活了过来。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曾经的生活,但他知道,只要手里握着这枚银牌,身边有弟弟的呼吸声,他就不能倒下。

旧路重行,虽布满荆棘,却也藏着微光。就像这破庙里的火堆,看似微弱,却能驱散寒意,照亮前路。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陈默从书铺回来,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纸,跑得气喘吁吁:“哥!你看!”

纸上是书铺掌柜帮忙写的状纸,上面详细记录了赵二郎如何偷换货契、伪造收条的经过,还有几个愿意作证的商户名字。

“掌柜的说,只要把这个交给玄镜司,他们会查清楚的!”陈默的眼睛里闪着光,“哥,我们有希望了!”

陈景生接过状纸,指尖微微颤抖。火光下,纸上的字迹清晰有力,像一道道划破黑暗的光。他抬头看向陈默,少年脸上的期待和信任,让他突然明白,所谓的希望,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身边的人用信任和坚持点燃的。

“嗯,”陈景生重重点头,“我们去玄镜司。”

破庙外的风还在刮,但火堆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些,映着兄弟俩的脸,也映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星光更亮的希望。

玄镜微光,暗潮再涌

玄镜司的朱门厚重,铜环上的神兽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陈景生攥着状纸的手沁出冷汗,陈默拽着他的衣角,踮脚望着门内——那是他们第一次踏足这传说中辨奸佞、明是非的地方,石阶上的青苔都透着威严。

“姓名?”值守的校尉拦住他们,目光锐利如刀。

“陈景生,带弟陈默,来递状纸。”他声音发紧,却努力挺直脊背。

穿过几重回廊,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与檀香。正厅的匾额“明辨秋毫”四字笔力遒劲,李司正坐在案后,玄色官袍上绣着银线云纹,手指轻叩着案上的卷宗,目光落在陈景生身上时,带着审视,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就是陈景生?”李司正的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进深潭,“赵二郎的案子,我略有耳闻。”

陈景生心头一紧,刚要开口,李司正却抬手打断:“先看看这个。”他推过来一卷卷宗,封皮印着“漕运私盐案”,翻开的那页,赫然是赵二郎与波斯商人的密信,字迹与陈景生状纸上的笔痕隐隐相合。

“这……”陈景生愣住,那些弯绕的波斯文,他认得几个——去年帮胡商卸货时,听熟了。

李司正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表情:“赵二郎不止换了你家货契,还私通外商,倒卖官盐。你那状纸写得糙,但句句在理。”他抬眼看向陈景生,“你弟弟说,你怀里有枚船锚纹银牌?”

陈景生连忙掏出银牌,李司正接过,指尖抚过上面的磨损痕迹,忽然笑了:“这是十年前‘海鹘卫’的令牌,你父亲……”

“家父已故。”陈景生低声道,喉头发紧。

李司正的目光柔和了些:“海鹘卫旧部的后人,倒有几分骨气。状纸我收了,赵二郎的案子,玄镜司会查。”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这弟弟的字,倒是有几分灵气。”

陈默脸一红,把抄书的纸往身后藏,却被李司正叫住:“等等。”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证”字,“这个字,练百遍送来。”

走出玄镜司时,阳光正好。陈默捏着那张写着“证”字的纸,指尖发烫:“哥,李司正是不是……看上我了?”

陈景生看着弟弟眼里的光,嘴角扯出抹浅淡的笑:“先把字练好再说。”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银牌,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重负,似乎轻了些。

三日后,赵二郎被玄镜司的人带走时,正忙着给新结交的盐商递帖子。陈景生在码头扛活,亲眼看见他被按在地上,往日的嚣张荡然无存。围观的商户拍手叫好,有人拍着陈景生的肩膀:“你小子有种,敢跟这种人叫板!”

陈景生只是憨憨地笑,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

李司正派人送来消息,让他去玄镜司当差,做个文书抄写员。“你识字,又懂些商路规矩,正好帮着整理旧案。”来人转述着,递过一套半旧的青布吏服。

陈景生攥着吏服的衣角,看向破庙外正在练字的陈默。少年的笔锋越来越稳,那个“证”字,写得比李司正的原字多了几分倔强。

“去吗?哥。”陈默抬头问,墨汁沾了鼻尖。

陈景生点头,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那套吏服上,像撒了层金粉。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那些未说出口的冤屈,都该在日光下,一一辨明了。

而李司正坐在玄镜司的高案后,看着窗外渐起的暮色,指尖转着那枚船锚纹银牌,眼底闪过丝笑意。海鹘卫的后人,倒真是块璞玉,值得好好打磨。至于那个写字带劲的少年……或许,能成个好笔吏。

长安城的风,似乎都变得清爽了些,吹过布政坊的青石板,吹过玄镜司的飞檐,也吹向了兄弟俩充满希望的前路。

陈景生猛地睁开眼,破庙的房梁在眼前晃得发晕,怀里的草堆窸窣作响——哪里有什么玄镜司的吏服,只有半块啃剩的胡饼,硬得硌着肋骨。

陈默还蜷缩在他身边,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喃喃着:“哥,别去……”少年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像攥着救命的稻草。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卖豆腐脑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敲碎了那片虚假的光亮。陈景生抬手按了按发沉的太阳穴,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不知何时流了泪,混着破庙的霉味,涩得人喉咙发紧。

“默儿,醒醒。”他推了推身边的少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该去码头等活了。”

陈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哥哥眼底的红血丝,愣了愣:“哥,你哭了?”

“没,”陈景生别过脸,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屋顶漏雨,滴脸上了。”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梦里玄镜司的青砖地,原是破庙的泥地,一踩一个浅坑。

陈默揉着眼睛坐起来,怀里还揣着那截画满船锚纹的木炭,是昨日在码头捡的。“哥,我昨晚梦见……梦见咱们去了个好地方,有暖炉,有白米饭,还有人夸我字写得好。”少年说着,指尖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证”字,“你说,咱们真能有那么一天吗?”

陈景生弯腰拎起墙角的麻绳,那是今天去码头扛货要用的。他低头看了看弟弟笔下的字,忽然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水,在“证”字旁边补了个完整的船锚。“会的。”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咬劲,“等攒够了钱,先给你买支好笔,让你正经学写字。”

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星子:“真的?”

“真的。”陈景生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却又热了。梦里的光亮太真,暖炉的温度,李司正的笔锋,甚至玄镜司匾额上的木纹,都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可眼下,破庙的风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这才是实打实的日子。

他拎起麻绳往门外走,陈默小跑着跟上,嘴里还在数着:“一支笔要五十文,一本纸要三十文……哥,咱们今天多扛两趟货,是不是就能快点攒够?”

“嗯,多扛两趟。”陈景生应着,脚步踩在结霜的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天边泛起鱼肚白,码头的轮廓在晨雾里渐渐清晰,挑着担子的脚夫已经开始吆喝,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音混着鱼腥气飘过来,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沉。

路过包子铺时,陈默盯着蒸笼里的热气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拽了拽陈景生的袖子:“哥,梦里的白米饭,是不是比包子还香?”

陈景生喉头动了动,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昨晚捡的半块干硬的麦饼。“先吃这个垫垫,等攒够了钱,别说白米饭,给你买带糖馅的包子。”

陈默接过麦饼,小口啃着,忽然笑了:“哥,其实梦里的李司正,长得跟码头的王大叔有点像呢。”

陈景生也笑了,眼角的湿意被风一吹,凉丝丝的。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王大叔昨日见他们没吃饭,塞了两个剩馒头,粗粝的掌心带着点暖意,倒真像梦里李司正递过吏服时的温度。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船帆,晨雾里,那帆布鼓得满满的,像憋着股劲要往远走。“默儿,你看那些船,”他指着说,“不管昨晚歇在哪,天亮了总得往前开。”

陈默用力点头,把麦饼掰了一半塞给哥哥:“嗯!往前开,总能开到有白米饭的地方!”

晨光渐渐爬高,照在兄弟俩肩上,麻绳勒出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梦里的玄镜司早已散了,但那点在梦里攒下的劲,却像融进了骨头里,让脚下的路都踏实了几分。或许梦是假的,但想往好里活的念头,是真的。

京城长安,西市旁的布政坊门柱上还沾着晨露,陈景生已攥着柄磨得光滑的榆木棍立在坊口。他中等身材,手背覆着层薄茧——那是在并州老家种粮、来长安扛活落下的,一身灰布坊丁服虽洗得有些发白,却浆得笔挺,衬得他眉眼间格外清亮。“景生,发什么愣?”旁边靠在墙根的赵二郎懒洋洋开口,这人是同坊的坊丁,总爱把坊丁服的下摆撩起一截,露出沾着泥点的裤脚,“昨夜又没偷儿,巡夜时眯会儿也没人说你。”

陈景生摇摇头,目光扫过坊内刚开门的食铺:“坊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多盯着点总没错。”赵二郎嗤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就是太实诚,这坊丁月钱才三百文,犯得着这么上心?”陈景生没接话,只望着远处挑着菜担的农户走近,上前帮着掀了掀坊门的木闩——他自去年并州遭蝗灾,揣着半贯钱逃荒来长安,能有这份管吃管住的活计,已觉是造化。

这日酉时关坊后,陈景生正收拾木棍,就见坊尾的张阿婆拎着水桶踉跄而来。老人头发花白,梳着圆髻,鬓边插着支旧银簪,粗布襦裙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水桶晃得她手腕直抖。陈景生连忙上前接过来,水桶提手勒得他掌心发紧,却走得稳稳妥妥:“阿婆,您家水缸空了怎不叫我?”张阿婆喘着气,拍了拍他的胳膊:“怎好总麻烦你?不过说真的,景生啊,你这般心细,别总当坊丁了。西市牙行的王老栓缺个保人,你去试试?”

转天陈景生便辞了坊丁活,揣着张阿婆写的荐信,寻到西市街角的“诚信牙行”。铺子不大,柜台后坐着个干瘦老头,留着山羊胡,穿件深青圆领袍,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正是牙行掌柜王老栓。他捏着荐信看了半晌,抬眼打量陈景生:“保人可不是轻松活,商户交易要你担保,若一方跑了,你得兜底。你刚从坊丁转来,懂行?”

陈景生腰杆挺得直:“王掌柜,我虽不懂行,但记性能耐好,每笔账都能写清楚;做人实诚,从不贪小便宜。您若信我,我定不砸了牙行的招牌。”王老栓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行,先试半个月。这是账册和印泥,今日有笔布庄交易,你跟着去学学。”

陈景生学得极快,不过十日,便把保人的流程摸得通透。每笔交易他都亲手写账,字迹端端正正,连商户付的定金数都标得明明白白。西市绸布铺的李掌柜瞧着稀罕,这天交易完,拉着陈景生进后堂,掀了掀竹帘:“景生,来见见小女月茹。”

帘后走出个姑娘,十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髻上簪着朵小巧的银制海棠花,浅绿襦裙的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草纹。她眉毛细弯,眼尾带着点软意,手里捧着本账册,见了陈景生,连忙低头福身:“陈郎君好。”陈景生倒有些局促,连忙回礼:“李姑娘客气。”

往后陈景生常来绸布铺对账,李月茹总在旁帮着核数。一次算完账,陈景生刚要走,月茹忽然叫住他:“陈郎君,昨日洛阳商人订的蜀锦,货契上没写交货时辰,若他迟了,您这边难交代。”陈景生一愣,才想起昨日忙得忘了补,连忙道谢:“多亏李姑娘提醒,不然我可要出错了。”月茹抿嘴笑了笑:“郎君也是忙忘了,该我帮着多留意些。”

一来二去,陈景生心里渐渐有了月茹的影子。他托张阿婆去李家说媒,李掌柜夫妇见他踏实,月茹也没反对,婚事便定了下来。成婚那日,陈景生租了间带小院的屋子,给月茹做了套水红襦裙,还请了王老栓、张阿婆和邻居刘婶来吃酒。

刘婶是个热性子,穿着花布襦裙,拉着月茹的手打趣:“月茹啊,你可是好福气,景生这孩子实诚,以后定疼你。”月茹脸微红,低头搅着衣角,陈景生连忙端过杯酒递给刘婶:“刘婶,您快喝酒,菜要凉了。”众人都笑了,小院里满是热闹气。

婚后月茹便帮着陈景生整理账册,有时陈景生去外坊办事,她便守在屋里,把每日的收支记好。这天陈景生回来,见月茹正对着账册皱眉,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笔定金数对不上。月茹抬头道:“郎君,昨日赵二郎帮你收的定金,比账上少了五十文。”

陈景生心里一沉,赵二郎如今也来牙行做了帮工,竟还改不了贪小便宜的毛病。他刚要起身去找,月茹却拉住他:“郎君别急,先问问赵二郎是不是记错了,若真贪了,再跟王掌柜说不迟。”陈景生望着月茹温柔又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踏实——这长安的烟火里,他终于有了能并肩说话的人。

后来赵二郎果然是记错了,补了钱来道歉。陈景生握着月茹的手,指着窗外西市的方向:“月茹,等咱们攒够了钱,就开个小货栈,咱们自己当掌柜。”月茹笑着点头,眼尾的软意里满是期待:“好,我跟着郎君一起攒,一起等。”

入了冬,长安落了场轻雪,陈景生刚把新收的定金登记好,就见铺外走进个青年——身穿半旧的青布袍,袍角沾着雪沫,头发用根木簪随意束着,眉眼间与陈景生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急切的活气。

“堂兄!”青年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喘,“我是陈默啊,从并州来的,听说你在长安做保人,特意来投奔你。”

陈景生愣了愣,随即想起这是二叔家的儿子,忙拉他到炉边烤火:“默弟?你怎么来了?家里可好?”陈默搓着手,脸上露出几分窘迫:“去年蝗灾过后,地里收成还是差,我想着长安机会多,就揣着几吊钱来了,找了三天才寻到你这儿。”

一旁算账的李月茹起身,端来杯热茶递过去,柔声说:“天冷,默郎君先暖暖身子,若不嫌弃,今晚便住我们家,院里还有间空屋。”陈默连忙道谢,目光扫过铺里的账册与堆叠的货契,眼里多了几分羡慕:“堂兄如今竟做上了‘保人’,比在老家种地体面多了。”

陈景生听出他话里的心思,次日便找王老栓说情,让陈默在牙行做帮工,平日里帮着整理货契、跑腿传信,月钱给两百文。陈默初时倒勤快,每日天不亮就到铺里扫地烧炉,可没几日就懒了——有时传信会绕去西市看杂耍,整理货契也总漏记几笔,被王老栓说了两回,还私下跟陈景生抱怨:“堂兄,这帮工的活计太磨人,一月才两百文,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做买卖?”

陈景生正帮月茹挑拣做胡麻饼的芝麻,闻言抬头:“默弟,营生哪有急来的?我当初做坊丁,三百文月钱也攒了半年才敢转做保人。你踏实些,跟着学门道,日后总有机会。”陈默却没听进去,夜里偷偷跟牙行的小伙计打听,听说西市有胡商倒卖西域香料,一转手就能赚两倍利,便动了心思。

没过几日,陈默红着眼找陈景生借钱:“堂兄,我寻着个好营生!有个胡商要低价转十斤乳香,我若盘下来,卖给东市的药铺,最少能赚一贯钱!你借我五贯钱,等我赚了就还你,还多给你半贯!”

陈景生皱起眉:“胡商的来路你查清了?香料是真是假?”陈默却拍着胸脯:“我都问过了,那胡商急着回西域,才低价卖,错不了!”一旁的月茹放下手中的针线,轻声劝:“默郎君,西域香料真假难辨,若遇着假货,不仅赚不到钱,还得赔本,不如再等等,摸清门道再说。”

可陈默哪听得进劝?见陈景生不肯借,竟趁夜里偷偷拿了陈景生藏在箱底的三贯钱,第二天天没亮就去了西市。等陈景生发现时,人早已没了踪影。月茹握着陈景生的手,温声说:“别急,咱们去西市找找,说不定能劝回来。”

两人赶到西市时,却见陈默蹲在街角,怀里抱着个布包,脸色惨白。“默弟!”陈景生上前,就见布包里的“乳香”全是掺了木屑的碎渣——他果然被骗了,那胡商收了钱就没了踪影。

陈默见了陈景生,眼圈一红:“堂兄,我……我不该不听你的,那三贯钱是你攒着开货栈的钱啊!”陈景生虽心疼钱,却还是扶起他:“钱没了能再赚,可若丢了踏实的心,以后更难成事。走,跟我回牙行,王老栓人脉广,说不定能寻着那胡商的踪迹。”

好在王老栓认识西市的市令,一番打听,竟在城南的破庙里抓到了那假胡商,追回了两贯钱。陈默拿着钱,羞愧地递还给陈景生:“堂兄,我以后再也不贪快钱了,就跟着你学做保人,好好攒钱。”

自那以后,陈默真的踏实了——每日早早到牙行,仔细核对货契,跑腿时也不再闲逛,还主动跟着陈景生学看货辨真假。开春时,王老栓给陈默涨了月钱,他攥着钱,乐呵呵地跟陈景生和月茹说:“等我攒够钱,就帮着你们开货栈,咱们兄弟一起干!”

陈景生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又看了看身旁正算着账、眉眼温柔的月茹,心里暖烘烘的。窗外的朱雀大街上,行人往来不绝,春风吹得柳丝轻晃,他知道,只要一家人踏实肯干,那间属于他们的小货栈,很快就能开起来了。

过了清明,长安的风渐渐暖了,陈景生揣着攒下的八贯钱,拉着陈默去西市附近的崇业坊寻铺面。转了两日,终于在坊口寻着间合适的——两开间的门脸,临街有四扇木窗,里面还隔出个小耳房能当账房,房东是个退休的老驿丞,要价五贯钱半年租金。

“这价钱比西市里面便宜三成,就是离主街稍远些。”陈景生摸着门板,转头问陈默,“你觉得如何?”陈默蹲下身,敲了敲地面的青砖:“堂兄,这地基扎实,下雨天不怕漏,而且坊口人来人往,只要咱们幌子挂得亮,生意肯定差不了!”

两人回去跟月茹商量,月茹正对着账本核账,闻言抬头笑:“我早算过了,咱们如今有六贯现钱,先付三贯租金,剩下的跟老驿丞商量分两个月付清,余下的钱正好用来装修和进第一批货。”陈景生听了,心里更踏实——有月茹管着账目,他只管往前闯就好。

第二日,陈景生便去跟老驿丞说定了租金,陈默自告奋勇去城外的木坊挑木料,还特意请了个老木匠来修门窗。他如今做事仔细,挑木料时不仅看纹理直不直,还蹲在河边浸了浸,看会不会渗水,回来跟陈景生念叨:“木匠说,浸过水不发胀的才是好松木,做货架子耐用。”

月茹则忙着联系之前相熟的商户:西市的李掌柜答应先赊十匹素绸,东市的药铺王老板愿意匀些常用的当归、甘草,连张阿婆都帮着打听——她邻居家的儿子是做幌子的,能便宜些做块写着“陈记货栈”的青布幌子。

忙了近一个月,货栈终于收拾妥了:临街的木窗刷了新桐油,里面搭了三排货架子,耳房摆上月茹的旧账桌,门口挂着青布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陈记货栈”四个大字,旁边还缀了串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开业前一日,陈景生请了王老栓、李掌柜、张阿婆来吃饭。月茹做了胡麻饼、炖羊肉,还温了壶米酒。王老栓喝着酒,指着陈景生笑:“当初你刚来牙行时,我还怕你撑不下来,如今竟开起货栈了,好样的!”李掌柜也点头:“月茹这孩子精明,景生你实诚,默郎君也踏实了,你们三个凑一起,生意肯定红火。”

陈默听了,挠着头笑:“都是堂兄和嫂子教得好,不然我还在瞎闯呢。”月茹抿嘴笑,给众人添上酒:“明日开业,还望各位多帮衬,咱们货栈虽小,却绝不卖假货,也不欺客。”

第二日天刚亮,陈景生就开了货栈门,陈默忙着把绸缎、药材摆上架子,月茹坐在账房里整理货单。没过多久,就有个穿蓝布袍的书生走进来,指着素绸问:“这布多少钱一尺?我要做件长衫。”陈景生连忙上前:“客官,这是西市李掌柜的好绸子,一尺三十五文,您要多少?”

书生选了两匹,付了钱,笑着说:“昨日听张阿婆说你们这儿新开了货栈,价钱公道,果然没骗人。”送走书生,又有个妇人来买当归,陈默上前招呼,还仔细跟她说了怎么熬汤:“当归要跟红枣一起煮,温着喝最好,您要是不确定,我给您写张方子。”

忙到午时,竟做成了五笔生意。月茹算完账,笑着跟陈景生说:“赚了两百多文呢!”陈景生望着货栈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又看了看忙着招呼的陈默,忽然觉得——这长安的日子,就像门口的铜铃,虽平凡,却满是清亮的希望。

入夏时,货栈的生意渐渐稳了,陈默也能独当一面,有时陈景生去外坊进货,他就能守着货栈算账、接待客人。一日傍晚,关了店门,三人坐在院里吃晚饭,月茹忽然说:“我今日跟李掌柜商量,他说愿意把蜀锦也放咱们这儿代卖,咱们能赚些佣金。”

陈默眼睛一亮:“蜀锦金贵,要是能代卖,咱们货栈名气就更大了!”陈景生点点头,给月茹和陈默各夹了一筷子菜:“咱们一步一步来,踏实做,总有一天,咱们的货栈能开到西市主街上去。”

院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风吹过院里的老槐树,落下几片叶子。陈景生望着身边的亲人,听着远处西市传来的叫卖声,心里满是安稳——这贞观年间的长安,不仅给了他营生,更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家。

入秋后的第一个十五,长安夜空悬着轮圆月亮,陈记货栈刚歇业,陈默就从怀里掏出半块胡饼,笑着说:“堂兄,今日生意好,咱们晚上温壶酒,就着胡饼热闹热闹!”陈景生刚点头,李月茹就起身拿了钱袋:“我去坊口的王记酒肆买,他家新酿的米酒绵,适合秋夜喝。”

陈景生望着她披了件浅褐布衫出门,叮嘱道:“早些回来,坊门亥时要关了。”月茹回头笑应:“知道啦,快则一刻钟就回。”

可这“一刻钟”竟拖到了戌时末。陈景生坐在院里,听着远处坊吏敲梆子的声音,心里渐渐发慌——王记酒肆离货栈不过两里路,怎么会耽搁这么久?陈默也坐不住了,抄起墙角的灯笼:“堂兄,我去酒肆看看,说不定嫂子被熟人绊住了!”

两人快步赶到王记酒肆,掌柜的正收拾柜台,见他们来,愣了愣:“李娘子方才是来了,买了两壶米酒,还问我城南的药铺关没关,说路上见个老妇人咳嗽,想捎包止咳的干草,之后就往南去了啊。”

“城南?”陈景生心一紧,拉着陈默就往城南跑。此时街上行人已少,灯笼的光在石板路上晃着,两人逢人就问,直到走到崇德坊口,才有个挑着菜筐的农户说:“方才见个穿浅褐布衫的娘子,扶着个拄拐杖的老妇人,往破庙那边去了,好像说老妇人脚崴了,走不动道。”

破庙在城南的荒坡下,平日里少有人去。陈景生提着灯笼跑过去,刚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月茹的声音:“阿婆,您先喝口热水,我已经让路过的小哥去叫您家儿子了,他一会儿就来。”

陈景生推门进去,就见月茹蹲在地上,正给个白发老妇人揉脚踝,旁边放着两壶没开封的米酒,她的布衫下摆沾了不少泥。“月茹!”陈景生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后怕,“你怎么不先回来知会一声?”

月茹抬头,眼里带着点歉意:“我买完酒往回走,见阿婆在路边崴了脚,哭着说要去寻儿子,我想着送她到破庙避避风,再让人去叫她儿子,没想到耽搁这么久。”老妇人也连忙撑着坐起来,对着陈景生道谢:“都怪老身,害你们担心了,这娘子心善,不仅扶我,还帮我买了药呢!”

说话间,庙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短打的青年跑进来,见了老妇人就喊:“娘!您怎么在这儿?”原来老妇人是城外的农户,进城给儿子送粮,没想到路上崴了脚,儿子在西市做木匠,刚接到信就赶来了。

青年千恩万谢,要给月茹钱,月茹却摆手:“举手之劳,您快带阿婆回去养伤吧。”

回去的路上,陈默提着米酒,打趣道:“嫂子,您这买酒的功夫,倒救了个人,以后出门可得跟我们说声去向,不然堂兄的魂都要飞了。”陈景生也拉着月茹的手,轻声说:“下次别独自管这些事,咱们一起去帮,也放心些。”

月茹笑着点头,把脸往陈景生身边凑了凑,灯笼的光映着她的眉眼,软乎乎的:“知道啦,下次一定不莽撞。对了,咱们的米酒还没喝呢,回去温上,就着胡饼,正好赏月亮。”

回到货栈小院,陈默忙着生火温酒,陈景生给月茹打了盆热水洗泥污,月茹坐在一旁,看着院里的月亮,忽然说:“方才在破庙,阿婆说,贞观年间的长安,就是好人多,我瞧着也是——咱们货栈能开起来,靠的不也是王老栓、李掌柜这些好人帮衬嘛。”

陈景生端着温好的米酒走过来,给她斟了一杯:“是啊,咱们守着这份踏实,多帮衬旁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月光洒在小院里,三人围坐在一起,米酒的香气混着胡饼的麦香,飘得很远——这长安的秋夜,因着一份善意,更添了几分暖。

寒露过后,长安的风带了些凉意,陈记货栈的生意却越发红火——李掌柜的蜀锦刚摆上架子,就被几个富家娘子订走了大半,陈默每日忙着记账、备货,脸上总挂着笑。

这日午后,货栈里来了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敞着衣襟,裤脚沾着泥,斜眼扫着架子上的绸缎,嘴里哼着小调。“喂,这蜀锦怎么卖?”汉子嗓门粗,吓了刚进门的老主顾一跳。陈景生上前迎客:“客官,这蜀锦一尺八十文,是西市李记绸布铺的货,保证是真货。”

汉子伸手扯过一匹蜀锦,故意用力揉了揉,皱着眉嚷嚷:“什么真货?你看这料子,一揉就起皱,肯定是掺了麻的假货!我昨日在东市买的蜀锦,比你这软和多了,还比你便宜!”

陈景生耐着性子解释:“客官,蜀锦分蜀地织的和本地仿的,我这是正经蜀地运来的,织法密,所以偏挺括,您若要软和的,那边有素绸,更适合做里衣。”可汉子不听,把蜀锦往地上一摔:“少废话!我看你这货栈就是骗人的!今日你要么退我一百文‘受骗钱’,要么我就喊街坊来评理,让你这铺子开不下去!”

这时陈默从账房出来,见汉子耍横,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却被陈景生拉住。陈景生认得这汉子——坊里人都叫他“王二狗”,是个出了名的赖皮,专挑小铺子找茬讹钱,之前西市的包子铺就被他讹过两贯钱。

“王二狗,”陈景生声音沉了些,“我这货栈开了三个多月,卖的货都是有凭证的,你若说我这是假货,咱们可以去坊市令那里验,若真是假货,我赔你十匹蜀锦;若不是,你就得给我赔礼道歉,还得把地上的蜀锦洗干净。”

王二狗没想到陈景生敢叫他真名,愣了愣,又梗着脖子喊:“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可他脚却没动——他知道市令那里有专门验布料的老手,一验就知真假,真去了,他肯定讨不到好。

正在这时,李月茹从后院提水回来,见这情景,放下水桶走上前,捡起地上的蜀锦,指着上面的织纹说:“王郎君,你看这蜀锦的‘团花织法’,每朵花有十二根经线,本地仿品最多只有八根,你若不信,我这有李掌柜给的货契,上面写着产地和织法,你可以拿去看。”

王二狗瞟了眼货契,上面盖着李记绸布铺的红印,知道是真的,可还是嘴硬:“谁知道你这货契是假的!”

“假不假,李掌柜就在西市,咱们现在就去问他。”月茹说着,就去拿门外的灯笼,“正好今日张阿婆也在李掌柜铺里帮忙,她也认得这蜀锦,咱们一起去,让她评评理。”

王二狗这下慌了——张阿婆是坊里的老人,谁都敬重,而且李掌柜人脉广,真闹到他那里,自己肯定要吃亏。他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嘟囔着:“算……算我倒霉,今日没带够钱,不买了!”说着就想溜。

“等等,”陈默喊住他,“你把蜀锦摔脏了,得擦干净再走!”王二狗没办法,只能蹲下身,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蜀锦,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都笑了,之前被讹过的包子铺掌柜还上前说:“景生,你们夫妻俩真有办法!这王二狗就是欺软怕硬,下次他再来,咱们帮你一起拦着!”

月茹把蜀锦叠好,笑着说:“多谢各位街坊,咱们开铺子,讲究的是诚信,只要咱们不欺客,就不怕别人找茬。”

傍晚关店时,陈默还气鼓鼓的:“这王二狗太可恶了,下次再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陈景生拍了拍他的肩:“咱们做买卖,以和为贵,真遇到事,讲道理、找帮手,比动手管用。”月茹也点头:“我明日去跟坊吏说一声,让他们多留意些,省得他再去讹别的铺子。”

夜色渐深,小院里的灯亮了起来,月茹温着米酒,陈景生算着今日的账,陈默在一旁整理货单。窗外的风虽凉,可屋里却暖融融的——他们知道,只要一家人齐心,再大的麻烦,也能扛过去,这陈记货栈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红火。

大雪纷飞的腊月,陈记货栈的铜铃被寒风吹得叮当乱响。陈默蹲在账房里核对西域香料的进货单,指尖在羊皮纸上停顿——这批乳香的成色比往常暗沉三分,隐约透出松烟的焦味。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玉坠内侧刻着的“玄”字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默弟,来帮我搬新到的蜀锦!”陈景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默迅速将玉佩藏入衣襟,起身时袖中滑落一片薄如蝉翼的竹片,上面用朱砂写着“崇仁坊戊时三刻”。这是玄镜司惯用的密信,他已连续七日收到类似的碎片,却始终猜不透上司李司正的意图。

货栈后院,陈景生正和搬运工争执:“这蜀锦的水波纹织错了三处,李掌柜怎会发这种次货?”陈默扫了眼布匹,忽然按住兄长的手:“堂兄,让我看看。”他指尖顺着纹路游走,忽然在右下角捻起一根极细的金丝——这是玄镜司特有的标记,通常用于传递紧急情报。

戌时末,陈默谎称去西市买酒,裹着狐裘拐入崇仁坊的暗巷。积雪覆盖的屋檐下,立着个戴斗笠的灰袍男子,腰间悬着与陈默同款的玄字玉佩。“陈校尉,李司正有令。”男子递过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匣,“三日前西市沉船案,打捞起的波斯银壶上刻着你堂兄的生辰八字。”

陈默捏碎油纸,匣中赫然是半块染血的银牌,背面刻着“陈景生”三字。他猛地攥紧银牌,指节发白:“究竟是谁要对付我堂兄?”灰袍男子压低声音:“司正怀疑是突厥细作所为,最近长安城内多起命案皆与西域商队有关。”

次日清晨,货栈来了位不速之客——穿锦袍的波斯商人指名要见陈默。陈默迎进后堂,商人突然用突厥语低语:“三日后朱雀大街有商队押运‘夜明珠’,你最好让你堂兄离得远点。”说罢,他将一枚猫眼石塞进陈默掌心,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陈默盯着猫眼石,石内血丝状纹路竟与玄镜司密卷中记载的“血契”图案吻合。他立刻返回账房,从暗格里取出玄镜司特制的显影粉,洒在昨夜那批蜀锦的金丝上。淡蓝色烟雾腾起,锦缎上渐渐浮现出一幅长安城防图,崇仁坊的位置被朱砂圈得通红。

“默弟,你在做什么?”月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默慌忙用锦缎盖住图纸,却见月茹手里端着碗热姜汤,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我昨日整理库房,发现这玉佩的穗子是西域式样。”她轻声说,“你从前在并州,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陈默僵在原地,喉咙发紧。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坊门关闭的梆子声。他忽然握住月茹的手,将玉佩摘下来放在她掌心:“嫂子,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们……”话音未落,货栈前门突然传来巨响,十几个蒙面人破窗而入,为首者手持弯刀直取陈默咽喉。

陈默本能地旋身避开,袖中甩出三枚淬毒的银针。他护着月茹退到墙角,忽然瞥见刺客腰间的狼头纹饰——这是突厥狼卫的标志。“带堂兄从地道走!”他大喊着抽出暗藏在货栈梁柱中的长剑,剑锋在火光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混战中,陈默的狐裘被划破,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月茹趁机拉着刚赶来的陈景生钻进货栈的暗门,地道尽头是张阿婆的旧宅。陈默且战且退,忽然听见巷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玄镜司的银鳞卫到了。

刺客们见势不妙,纷纷抛出烟雾弹遁逃。陈默抹去脸上的血污,看见李司正骑着黑马立在雪地里。“陈校尉,你暴露了。”李司正扔来一块令牌,“明日卯时回司里述职,带上你堂兄一家。”

寅时三刻,货栈小院里,陈默跪在陈景生面前,将玄镜司的令牌放在青砖上。“堂兄,我本是玄镜司派驻长安的暗桩,三年前奉命调查突厥细作。”他声音沙哑,“那些针对货栈的意外,都是我故意布的局,为的是引蛇出洞。”

月茹默默将昨夜发现的金丝蜀锦铺在桌上,陈景生盯着锦缎上的城防图,忽然长叹一声:“你从小就爱舞刀弄剑,我早该想到。”他扶起陈默,“明日我们便随你回司里,只是这货栈……”

陈默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雪地上染着未干的血迹。他握紧兄长的手:“等了结此案,我便向司正请辞,咱们兄弟重新开个更大的货栈。”月茹将热姜汤端过来,火光映着她泛红的眼眶:“以后再不许瞒着我们。”

卯时的钟声响起,三辆带蓬马车驶出崇业坊。陈默掀开窗帘,看见街角站着那个灰袍男子,正对着马车方向拱手。他摸了摸怀中的半块银牌,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在这看似平静的长安城里,暗潮涌动的不仅仅是商道上的利益之争,还有关乎家国存亡的隐秘之战。而他,终于不用再独自背负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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