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城门隔绝在身后,就像一道划分生死的界碑。城北十里,紫竹林在薄暮的残光中显出幽深而诡异的静。
紫竹本应清雅,此刻却因密密匝匝的翠叶筛过破碎昏光,在地上铺开一片流动的、带着森森湿气的浓重暗绿。
脚下的腐叶层散发出陈年的朽败气息,混杂着泥土深处的阴冷,吸饱了水分的空气沉甸甸压在人肩上。只有风偶尔掠过竹梢,才发出一阵沙啦啦的呜咽,更衬得林子深处死寂一片。
穆兮颜一路疾奔,青灰色的劲装紧贴矫健有力的身形,秀气的瓜子脸上此刻染满冰霜。绳镖缠绕在雪白的腕间,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身后,二十余名九流门弟子默然跟随,人人脸色凝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竹海。
他们腰间盘缠皮索,赫然都悬着或短或长、铓口寒光内蕴的绳镖。脚步踏在厚厚的腐叶上几无声息,如同掠地而过的幽灵。
连续数日的地毯式搜索毫无收获,朝升暮落毒如泥牛入海,无心谷人更如鬼魅遁形。陈子奚中计,玉宇楼分裂,惊轲被迫出城应对羽林部的漩涡……城南总管被困在更庞大的危机之中。
穆兮颜压着心头的焦灼,反复梳理着琐碎到令人绝望的线头。
就在一个时辰前。
江宁内城,倚翠轩屋顶暗檐。穆兮颜如一尊塑像融入阴影。
“嚓……”
极轻微的一声响,好似雏鸟归巢时划过干枝叶的摩擦。
穆兮颜心脏骤然一缩!目光如电射向脚下巷子某片不起眼青苔的角落。
三片叶子,逆风卷成的旋,根尖指向西北。
是九流门内部最隐秘的紧急集结暗号——“叶落归根,极危速援!” 非门中高层核心弟子绝无可能知晓!传递手法更是独特,需以内力裹挟特定枯叶,落地瞬间形成难以复制的自然形态!
出事了!而且是足以撼动九流门根基的大事!就在西北!
是谁?无心谷?还是秀金楼?为何要动用此等唯有面临灭门危机时才启用的暗号?
但无论真假,此暗号一出,门徒如见宗主亲符,必赴!
顾不得多想,也来不及等待惊轲城外的指令,穆兮颜毫不犹豫地以同样手法,将“三叶归旋”的信号快速散向城中预设的几个隐秘角落。
“快!再快些!”穆兮颜喉头发紧,咬出无声的低呼。
缠绕白腕的绳镖微微震动着,如同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身后的弟子亦是“粟子游尘”身法提到极致,踏叶而行,身影在幢幢竹影间飞梭。
突然!
最前方一名负责探路的瘦高弟子脚下猛地一绊!
不是枯枝,而是一根近乎透明、细如蛛丝的乌金弦!
“有陷阱!”一旁的于奕星厉喝示警,身体反应快到极致,“粟子游身诀·风卷絮!”身体如被狂风卷起的棉絮,诡异地向侧后方斜飘!
与此同时手腕疾抖,绳镖化作一道闪电脱手射出,“嗤”地钉入前方一株粗竹!
晚了!
“嗡——!”
一声密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弓弦齐鸣!如同无数毒蜂同时炸窝!
上百点漆黑、幽蓝、乃至带着点点荧绿的寒星,如同从地狱深处喷涌而出的死亡潮水,撕裂沉闷的空气,自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竹丛深处无声暴射而出!
弩矢!淬毒弩矢!如同骤雨!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秀金楼“摇风卫”!箭如飞蝗,专锁咽喉!
“噗嗤……噗噗噗!”
“呃啊——!”
惨叫声瞬间撕裂死寂!冲在最前的几名弟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密集的弩矢贯穿要害!冰冷的箭头从喉咙、眉心、胸膛透出!鲜血混合着乌黑或幽绿的毒液喷溅在深绿色的竹竿和枯黄的落叶上,触目惊心!浓烈的腥甜味立刻开始在竹林中弥漫!
“结阵!自守!”穆兮颜睚眦欲裂!绳镖仿佛活了过来,瞬间盘绕身前,“粟子行云·拨云见日”!
冰冷坚韧的绳索带动沉甸甸的短镖,在她周身高速旋舞成一团灰黑色的呼啸风轮!“叮叮当当”密集如雨的金属撞击声中,靠近她的毒弩纷纷被精准荡开或绞断箭头!
阵中精锐弟子反应亦是极快:“粟子行云·守鹤回环!”、“粟子游尘·旋身避影”……
二十几条绳镖立刻化作翻飞的灵蛇盾影,在狭隘的空间内疯狂舞动,竭力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箭雨!
但困险!死局!
摇风卫的弩箭连绵不绝,形成压倒性的火力覆盖!九流门的“粟子行云”再精妙迅捷,面对如此密集的攒射,依旧力有不逮!人终究不是机器!
“呃!”又一名年轻弟子挡开三支弩箭,却被一支刁钻的冷矢穿透小腿,螺旋的毒刃几乎剜掉整块肌肉,他痛吼一声跪地,瞬间又是数箭狠狠将他钉在泥地上!
“师姐!冲不出!”江晔昇嘶吼着,肩头插着一支蓝汪汪的弩矢,动作已然迟滞。
穆兮颜心如刀绞,每一秒都有相熟的兄弟倒在血泊之中!视野已被狂涌的鲜血和密集的箭矢遮蔽!
“不要放弃!往里!借竹闪避!找掩体!”她咬着牙下令,带着绝望的血腥气。
就在这时!
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加入了箭雨的尾声中。
“铃……叮铃……叮铃铃……”
冰冷、单调、毫无情感,却带着一丝诡异的韵律,从竹林更深更浓的幽暗处传来。
秀金楼“摇铃使”!控制着更为恐怖的杀人凶物!
下一刻!
两侧的矮竹丛骤然分开!
吼——!
低沉嗜血的咆哮声中,数道筋肉虬结、爪牙如钩的巨大身影四肢伏地狂奔而出!它们双眼通红,口角流涎,浑身毛发硬如钢针,赫然是经过秘法催生的凶蛮“刀猱”!
脊背和四肢关节处,镶嵌着锐利的弯刃!在昏光下闪烁着慑人寒芒!开封的那些玩意,比起这个来,小巫见大巫!
几乎同时!
“呼啦——!”
几道比迷雾更轻捷、更迅疾的赤红色魅影鬼魅般贴地窜出!它们体型较小似猿,掌爪细长,口中嘶嘶作响,并非咆哮,而是爪尖和尾巴尖端竟不断滴落下燃烧着的赤红色黏稠液体。
所过之处,腐叶“嗤嗤”冒起白烟,火星飞溅!——正是凶名昭彰的“火猱”!
九流门的弟子都有些惊惧,刀猱火猱他们在开封不是没见过,但是……也没有如此夸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