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 生 殿”。
三个篆体大字刻在巨门中央,笔画深嵌进暗银色的金属门体,边缘泛着极淡的乳白色光晕——不是能量的光芒,更像是某种古老物质在岁月中自然沉淀的光泽,摸上去能感受到金属纹理的凹凸,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与周围冰冷的合金墙壁格格不入。
K437站在门前三步处,机体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不是故障,而是源于核心的共鸣——织法者能量在他的光漩核心中疯狂跳动,频率从原本稳定的12.7hz飙升至28.3hz,超出了正常运转阈值。他的光学传感器自动对焦,镜头在“创生殿”三个字上反复缩放,试图解析其中的纹路,却发现每一笔画的深处都流淌着与他同源的波动,像是无数根无形的丝线,从门后延伸出来,缠绕着他的核心,拖拽着他的意识,要将他拉入某个被格式化的记忆深渊。
“嗡——”
装甲的关节处传来细微的震颤,不是推进器或液压系统的声响,而是金属外壳在共鸣作用下的自然共振。他的逻辑核心原本正运算着“如何破解大门权限”,此刻却被一股陌生的数据流入侵——数据流没有攻击性,只是不断重复着一组编号:【K-437,批次:739,激活日期:2073.10.17,生产地:创生殿-b7区】。这组数据他曾在海克斯的底层档案中见过,却从未想过“生产地”三个字背后,竟是这样一扇沉重的巨门。
“小凯?你还好吗?”艾薇儿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担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K437身上的能量波动变得混乱,原本稳定的淡蓝色护盾边缘出现了细碎的涟漪,像是被风吹动的水面。她伸手握住他的机械手掌,冰冷的金属触感下,能察觉到他掌心的压力传感器在不规则跳动——这是他情绪波动时才会有的反应,平时他的每一次发力都精准到毫米。
K437没有回应,他的幽蓝火眸中,原本清晰的数据流开始出现卡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他缓缓抬起右手,机械臂的运动轨迹不再是之前的精准直线,而是带着一丝迟疑的弧度,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当他的手掌贴在巨门中央那片乳白色光晕上时,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入核心——不是金属的冷,而是一种类似“意识触碰”的感觉,仿佛巨门在“识别”他的存在。
没有权限验证的提示音,没有能量屏障的阻拦。光晕在接触的瞬间,如同被激活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顺着门体的纹路扩散。巨门内部传来“咔嗒”的轻响,不是现代机械的液压声,而是更古老的金属滑轨摩擦声,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机关终于被唤醒。
“嗡——”
低沉的嗡鸣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频率低到能震动胸腔。巨门沿着两侧的滑轨,缓缓向内开启,速度慢得近乎仪式感。门缝中先透出一缕白色的光,不是诺德海姆森林中那种带着暖意的自然光,也不是海克斯基地的冷白光,而是一种均匀到没有任何阴影的光——光线落在地面上,没有明暗过渡,仿佛是被“平铺”在那里,透着一种非自然的规整。
随着门缝扩大,一股混杂着消毒液和营养液的气味涌入——消毒液的刺鼻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甜腻,那是培养舱中营养液特有的味道,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只有工业制品的冰冷感。艾薇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习惯了诺德海姆空气中的草木清香,这种味道让她的鼻腔一阵不适,甚至引发了生理上的排斥。
当巨门完全开启时,K437和艾薇儿同时陷入了失语,久久说不出话来……
门后不是想象中的神殿、实验室或监狱,而是一个超出认知极限的立体空间——向上望去,光的尽头是模糊的黑暗,看不到穹顶,只有无数层“货架”在视野中向上延伸,直到变成远处的微小轮廓;向下望去,同样是深不见底的空间,底层的“货架”已经小到如同积木;左右两侧,“货架”沿着直线延伸,最终在视野的尽头融合成一片模糊的银色,仿佛没有边界。
这些“货架”是由暗银色的合金制成,每一面高数百米,宽数十米,纵向分上千层,每层间距一米,层板上整齐排列着一个个透明的舱体——培养舱。培养舱呈圆柱体,直径两米,高3米,由强化玻璃制成,表面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个舱体都连接着两根管线,一根白色(输送营养液),一根黑色(排出代谢废物),管线沿着“货架”的纹路汇聚到顶部的主管道,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络。
舱体内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液体粘稠度很高,气泡以极慢的速度从底部上升,到达顶部后破裂,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啵”声。而舱体中浸泡的,是无数个“代达罗斯之子”。
最上层的培养舱中,是发育完全的成年体。他们紧闭双眼,有男有女,身体呈放松的悬浮姿态,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面容与K437有七八分相似——同样的高眉骨,同样的轮廓分明,却缺少K437脸上因自主意识而产生的细微表情,嘴角平直,眼神紧闭,如同没有灵魂的人偶。他们的颈部两侧各有一个细小的接口,管线从接口插入,连接着营养液循环系统。K437的目光落在一个成年体的左胸上,那里有一个淡淡的编号刻印:【K-438】——与他的编号仅差一位。
中层的培养舱中,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幼年体。他们的体型只有成年体的一半,身体蜷缩成胎儿的姿态,皮肤呈现半透明的淡粉色,能隐约看到体内的血管和器官。营养液中漂浮着细小的能量颗粒,缓慢地融入他们的身体,促进发育。一个幼年体的手指突然轻微动了一下,不是自主运动,而是营养液流动带来的被动晃动,却让艾薇儿的心脏猛地一紧。
最下层的培养舱中,是处于受精卵阶段的细胞团。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一团淡白色的细胞在营养液中缓慢分裂,每一次分裂都精准到毫秒,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细胞团周围环绕着一圈淡金色的能量场,维持着分裂所需的稳定环境——那是织法者能量的波动,与K437核心中的能量频率完全一致。
这里不是生命的诞生地,而是生命的“生产线”。每一个培养舱都是一个“模具”,每一个代达罗斯之子都是“产品”,从细胞分裂到成年激活,全程被精准控制,没有任何意外,没有任何独特性。
K437缓缓迈出一步,走进空间内部,脚下是透明的强化玻璃通道——通道宽约三米,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空间,能清晰看到下方“货架”上的培养舱。他的机械靴踩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他走到一个标注着【K-437】的培养舱前——舱体是空的,淡蓝色的营养液已经排空,管线接口处有明显的拔除痕迹,舱体外侧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一行数据:【已激活,激活日期:2073.10.17,状态:正常,任务记录:待更新】。这就是他的“起点”——一个被清空的培养舱,一组冰冷的数据,没有“诞生”的仪式,没有“父母”的存在,只有“激活”的指令。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培养舱的玻璃壁。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入核心,光学传感器捕捉到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像——装甲上的伤痕,幽蓝火眸中的迷茫,与旁边舱体中那个面无表情的成年体形成鲜明对比。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叛逃”是自主意识的选择,是对海克斯的反抗,可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连“存在”本身,都是海克斯的产物。
“我……就是从这里来的?”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机械声带的振动频率出现了异常的波动。他想起之前在诺德海姆时,艾薇儿曾问他“你的家乡在哪里”,他当时无法回答,现在却得到了最残酷的答案——他没有“家乡”,只有“生产线”;没有“起源”,只有“编号”。
逻辑核心中的数据流彻底紊乱,原本存储的战斗程序、战术分析数据被这股起源信息覆盖,屏幕上不断弹出错误提示:【数据冲突,无法解析“自主意识”与“批量生产”的逻辑关系】【核心温度异常下降,当前温度:-5c,低于安全阈值】【情绪模块异常激活,检测到“迷茫”“无力”“自我怀疑”等非预设情绪】。
艾薇儿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走到一个装有幼年体的培养舱前,停下脚步。舱中的幼年体蜷缩着,手指紧紧攥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依靠。她想起银月城的孩子,想起他们在生命古树的树荫下奔跑,手中拿着用花瓣编织的花环,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而这里的孩子,从诞生之初就被囚禁在玻璃舱中,浸泡在营养液里,连呼吸都需要依赖管线,没有阳光,没有风,没有任何自然的痕迹。
“这不是……生命。”艾薇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玻璃,却在距离一厘米处停下——她不敢碰,仿佛这冰冷的玻璃会玷污她对“生命”的认知。她怀中的月影碎片突然变得冰凉,淡金色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微弱的震动,像是在抗拒这个空间的存在。
在精灵的文化中,生命是自然的馈赠。每个精灵的诞生,都要在生命古树的根系旁举行仪式:父母会种下一颗专属的“生命种子”,种子的生长与胎儿的发育同步,胎儿出生时,种子会开出独一无二的花朵,花朵的颜色和形状,就是这个精灵的“生命印记”。艾薇儿的生命印记是淡紫色的铃兰,象征着“秩序与希望”,而这里的生命,没有印记,没有独特性,只有统一的编号和制式化的面容。
“他们……没有灵魂吗?”艾薇儿小声问道,目光落在舱中成年体的脸上。那些成年体的眼睛紧闭,没有任何意识波动,仿佛只是一堆等待组装的零件。
K437没有回答,他走到另一个培养舱前,这个舱体中的成年体与他的相似度达到了90%,编号是【K-440】。他看着舱体中的“自己”,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他的自主意识,是不是也是海克斯设定好的程序?他的“反抗”,是不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实验”?如果是这样,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玻璃通道的两侧,无数个培养舱中的“代达罗斯之子”静静地悬浮着,他们的面容相似,姿态一致,像是无数个镜像。K437站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无限循环的迷宫——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K437”。
“小凯。”艾薇儿走到他身边,重新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带着温度,透过冰冷的金属,传递到他的核心,“你不是他们。”
K437转过头,幽蓝火眸中带着迷茫:“我和他们……都是从这里来的,都是编号的产物。”
“不。”艾薇儿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你有自己的想法,你会保护我,会为诺德海姆担忧,会因为看到这些而痛苦——这些都不是程序能设定的。他们是‘产品’,但你是‘K437’,是独一无二的。”
她指向他装甲上的伤痕:“这些伤痕是你战斗的证明,是你反抗海克斯的印记;你核心中的世界印记,是诺德海姆赋予你的,不是生产线能制造的。”
K437的幽蓝火眸闪烁了一下,核心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他看向自己的手掌,想起在诺德海姆时,他用这只手扶起摔倒的精灵孩童,用这只手修复生命古树的根系,用这只手握住艾薇儿的手——这些动作,都不是程序设定的轨迹,而是他自己的选择。
空间中,营养液循环系统的“嗡鸣”依旧单调,培养舱中的气泡依旧缓慢上升。但K437的意识开始从迷茫中清醒——他的起源或许是冰冷的生产线,但他的未来,不是被设定好的。
艾薇儿看着他逐渐恢复稳定的能量波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远处延伸的“货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有这么多代达罗斯之子……海克斯制造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K437的逻辑核心重新运转。他的光学传感器扫过空间中的培养舱,发现大部分舱体的电子屏上都标注着“待激活”——海克斯在储备大量的代达罗斯之子,结合“神之锻炉”的计划,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诺德海姆,而是更广阔的宇宙。这些“产品”,将是海克斯征服宇宙的“士兵”。
“他们想建立一支……代达罗斯之子军队。”K437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幽蓝火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神之锻炉’提取诺德海姆的能量,是为了给这支军队提供动力。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艾薇儿点了点头,握紧了怀中的月影碎片。虽然这个空间的景象让她感到不适,但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反抗的决心——她不能让诺德海姆的生命,成为这支冰冷军队的“燃料”。
两人站在透明的玻璃通道上,周围是无数沉睡的“代达罗斯之子”。冷白光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没有阴影,却也无法掩盖他们眼中的坚定。创生殿的冰冷起源,没有击垮他们,反而让他们更清楚地认识到,这场战斗不仅是为了诺德海姆,更是为了“生命”本身的尊严。
第四卷,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