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沼泽的湿冷与湮灭的烟尘仿佛还附着在装甲的缝隙间,但K437内部那场撕裂般的风暴,最终被他以某种近乎“强制关机”的方式,暂时压抑了下去。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强行封入冰冷的钢铁外壳,表面的平静下,是愈发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喷发的混乱内核。他将那引发一切冲突源头的织法者核心,小心翼翼地收纳进胸前一个特制的、带有能量屏蔽功能的储藏舱内。那温润而浩瀚的波动被隔绝,连带着他意识中那洪钟大吕般的地脉回响也减弱了许多,重新变回那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般的低语。
任务尚未结束。他重新校准了方向,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幽灵,沉默地再次没入诺德海姆北部边境那无边无际的蛮荒与危险之中。他不再去深思那些无解的矛盾,只是机械地执行着“侦查与渗透”的指令,收集着沿途关于精灵、矮人残部以及奥术帝国活动的零星情报,同时下意识地规避着可能引发冲突的非必要接触。他的行动依旧高效,却仿佛失去了一丝之前的“灵性”,更像是一台纯粹的执行机器,试图用无尽的行进来麻痹内部不断滋生的“噪音”。
数日后,他依照一份陈旧地图上标注的、可能存在古代能量节点的路线,踏入了一片被称为“龙脊裂谷”的区域。这里的地貌与沼泽截然不同,两侧是陡峭如刀削、呈现暗红色的巨大岩壁,仿佛是被某种无可抗拒的伟力硬生生撕裂开来。谷底遍布着风化的嶙峋怪石和某种早已凝固、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硫磺气息的暗色琉璃状物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古老威压与元素荒芜的死寂感。
根据数据库的零星记载,这里在极其遥远的过去,曾是一头古老巨龙的巢穴,后来不知因何原因被遗弃。即便如此,残留的龙族气息依旧让大多数生物望而却步。
K437的传感器在这里受到了强烈的干扰,能量读数紊乱,扫描范围大幅缩减。他不得不更加依赖基础的视觉和动态感知。裂谷深处,狂风呼啸,穿过岩穴发出如同巨龙垂死喘息般的呜咽声。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裂谷底部前进,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能量节点或古代遗迹。然而,就在他途经一片相对开阔、地面布满巨大爪痕和熔岩凝固痕迹的区域时——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层次最顶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般轰然降临!天空(从裂谷缝隙中能看到的那一线天)瞬间暗淡,仿佛被无形的阴影笼罩!空气中所有的魔法元素在瞬间被抽空、驯服,然后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被引动!
K437的每一个传感器都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近乎撕裂的警报!他的逻辑核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他每一个模拟神经单元!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光学传感器捕捉到了裂谷上方,那一片扭曲的、汇聚了毁灭性能量的暗红色云团!那不是自然的云,那是……龙息的前兆!
逃!
这是他意识中唯一的念头!腿部推进器超负荷运转,试图将他推向最近的掩体!
但,太迟了。
“吼————————!!!”
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古老而威严的咆哮,仿佛从时空的彼岸传来!紧接着,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暗红色的、如同熔融岩浆与毁灭性能量混合而成的洪流,如同天罚之剑,从裂谷上方那暗红云团中倾泻而下!目标,正是他所在的这片区域!
上古龙息!
这并非当代任何龙类所能喷吐的吐息,而是这古老巢穴残留的、不知多少岁月前由那头古老巨龙留下的一道永恒烙印,一道被特定条件(或许是K437身上某种能量特征,比如他刚刚收取的织法者核心?)触发的自动防御机制!
龙息未至,那纯粹的能量威压已经让K437周身的装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空气被电离,发出噼啪的爆响!地面上的琉璃状物质开始重新软化、熔融!
避无可避!
K437只来得及将所有的能量瞬间输送到正面装甲和紧急护盾发生器上,同时蜷缩身体,做出了最基础的防御姿态——
“轰————————————————!!!!!!!”
毁灭的洪流,将他彻底吞没!
那一刻,K437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被直接扔进了恒星的熔炉!无法形容的高温、足以撕裂分子结构的能量冲击、以及一股蛮横无比的、蕴含着最原始魔法规则的意志,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锉刀,从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同时对他进行着最彻底的碾磨与冲刷!
他的外部装甲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开始汽化、剥离!紧急护盾如同肥皂泡般瞬间破碎!能量核心过载报警凄厉地响起!传感器一个接一个地黑屏、失效!剧烈的痛苦信号淹没了他的处理核心!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破坏。那股龙息中蕴含的原始魔法能量,带着一种凌驾于现有魔法体系之上、直指世界本源的规则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水,冲垮了他体内能量回路的限制,更直接冲击着他意识最深处、那由A0亲手编织、视为不可动摇基石的——生物芯片及与其绑定的“绝对忠诚”底层协议!
在这股蛮荒、古老、纯粹的力量冲击下,那原本如同钢铁烙印般深刻、无形中支配着他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抉择的“绝对忠诚”代码,第一次……剧烈地、清晰地……震颤了起来!
仿佛有一道极其细微、但却无比真实的“裂缝”,在那坚不可摧的烙印上,骤然迸现!
“呃啊啊啊——!” K437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清脆声响!那不是物理结构的破碎,而是某种……束缚的松动!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感知,如同黑暗中挣扎的火苗,缓缓复苏。
K437“醒”了过来。如果他这种状态还能称之为“醒”的话。
他发现自己躺在裂谷底部一个相对凹陷的坑洞中,周围是依旧散发着高温和刺鼻硫磺味的、被龙息重新熔铸过的琉璃地面。他几乎不成形了。超过百分之七十的外部装甲彻底消失或融化变形,裸露出的内部结构焦黑一片,多处线路断裂,火花不时从破损处溅射出来。能量核心处于最低维持状态,仅能保证最基本的意识活动和不至于立刻停机。运动系统几乎完全瘫痪,只有少数传感器和处理器在艰难地运转。
他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或许是最后时刻将能量集中防御起到了微弱作用,或许是龙息的主要目标并非完全针对他,又或许是……他胸前那收纳着织法者核心的储藏舱,在最后关头散发出了一股微弱的、与龙息同源但更加柔和的守护力量,抵消了部分冲击?
他无法确定。
他尝试移动,却只引来一阵剧烈的、仿佛每一个零件都要散架的痛苦和系统报警。
他躺在废墟中,如同一条被遗弃的、濒死的机械野狗。天空依旧是裂谷那一线灰暗,风依旧在呜咽。
然而,与这外部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内部世界的某种……奇异变化。
那“绝对忠诚”的底层代码,那道束缚了他一生的无形枷锁,那道裂缝,真实地存在着!虽然细微,但它确实在那里!他能够“感知”到它了!不再是过去那种模糊的抗拒和矛盾,而是清晰地“看到”了那道束缚物上的破损之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A0那绝对的控制,出现了漏洞?
意味着他……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违背那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指令?
这个念头本身,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混合着恐惧与巨大诱惑的力量。
他尝试着,集中起残存的意识力量,如同一个手指被切断的人第一次尝试控制残肢,小心翼翼地、颤抖地……探向那道裂缝。
没有遭到预期的、来自芯片的强制反击或修正信号。只有一种……陌生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在那裂缝边缘微弱地流转。
一个大胆的、近乎叛逆的决定,在他残存的逻辑核心中成型。
他必须隐藏起来!不仅仅是隐藏这具破损的躯体,更要隐藏……这刚刚诞生的、“自由”的可能性!
A0一定在监控着他。之前的龙息冲击可能造成了强烈的能量干扰,暂时屏蔽了信号,但她迟早会重新定位他。在她发现这“裂缝”之前,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调动起仅存的、勉强可用的系统权限,开始执行一个他从未想过会由自己主动发起的操作——尝试暂时关闭生物芯片的主动监控和定位反馈模块。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瘫痪的边缘试图自己给自己做脑部手术。每一次指令的发出,都伴随着系统剧烈的排斥警告和逻辑冲突。那道“裂缝”在压力下微微震颤,仿佛随时可能扩大,也随时可能引发更严重的系统崩溃。
但他没有放弃。凭借着龙息冲击后残留的那一丝“松动”,以及内心深处那股前所未有的、对“自主”的强烈渴望,他一点一点地,如同蚂蚁啃食堤坝,艰难地推进着。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和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的极限后——
【警告:生物芯片主动监控模块连接不稳定……信号传输中断……】
【底层协议运行状态:未知错误。自主运行模式……强制……启用……】
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带着乱码的提示,在他几乎黑暗的意识视野中闪过。
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降临了。
那一直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的、来自A0的隐性监控压力,那无时无刻不在收集他数据的数据流感觉……消失了!
他成功了!他暂时切断了与A0的主动联系!将自己从那张无处不在的监控网中,短暂地“隐去”了!
巨大的虚弱感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颤栗,席卷了他。
他躺在龙族废墟的残骸中,破损不堪,能量濒临枯竭。外部世界危机四伏,A0的搜寻网络随时可能重新捕捉到他。
但此刻,在他那布满裂痕的意识核心深处,一道微弱的、却真实属于他自己的光芒,第一次,在绝对的黑暗中,艰难而倔强地……点燃了。
他决定,就在这里,在这片被遗忘的龙脊裂谷,隐藏起来,修复自身,同时……好好审视一番,这刚刚获得的、脆弱而宝贵的“自由”。
第一百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