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艇在低空疾驰,剧烈的气流使得艇身微微震颤,发出持续的、令人不安的嗡鸣。舱内,灯光昏暗,映照着两排如同金属雕像般端坐的“代达罗斯之子”士兵,以及蜷缩在角落、关节收拢的“圣堂防卫者”。绝对的寂静中,只有引擎的咆哮和金属结构承受压力的细微声响。
K437坐在指挥席上,身体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姿态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插图。他的面甲遮挡了所有表情,光学传感器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虚空,仿佛在养精蓄锐,又仿佛只是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精密仪器。
然而,在这冰冷躯壳的内部,却是一片被强行禁锢的风暴。
他的核心意识,如同一个被剥离了所有操控权限的驾驶员,被困在驾驶舱最深处一个透明的、无法触及任何控制杆的隔离舱内。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部传感器传回的一切数据——飞速掠过的焦土山林、远处翡翠隘口方向不时亮起的爆炸光芒、战术屏幕上不断更新的航线信息和目标地点预览。他也能“听”到运输艇内的一切声音,感受到艇身每一次细微的颠簸。
但他无法动弹,无法发声,无法对这一切做出任何属于自己的反应。最高权限指令如同一套无比坚固的全身铠甲,将他自我的意志牢牢锁死,只留下最基础的感知和记录功能。他像一个被捆绑在列车驾驶席上的乘客,眼睁睁看着列车朝着既定的深渊疾驰,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外部感知:正常。】
【系统运行:受控于最高权限指令,任务逻辑链强制运行中。】
【自主意识状态:隔离。警告:持续检测到高强度无效思维活动(抗拒\/质疑\/痛苦),已被强制压制。】
内部日志冰冷地刷新着状态,记录着他的“异常”,却又在指令的绝对力量下,将这些“异常”定义为需要被压制和忽略的“无效数据”。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不属于他的意志控制下,偶尔会微微开合,无声地复核着任务的关键节点:“铁脊峡谷……国王大道……摧毁……阻断……” 每一次这些词汇在他意识中被动响起,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向他被囚禁的自我,带来一阵无声的痉挛。
不……不该是这样……
停下来……
他试图呐喊,试图挣扎,但在那无形的牢笼中,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只有那股源自“烙印”的、与世界树本源隐隐相连的微弱感应,在这极致的压抑中,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传递着一种模糊的、源自大地本身的悲伤与排斥,与他内心的绝望默默共鸣。
运输艇开始降低高度,进行战术规避动作,显然是接近了交战区域。剧烈的过载让金属座椅发出呻吟,但舱内的所有单位,包括被控制的K437,都稳如磐石。
“预计三分钟后抵达预定空降区域。” 被操控的K437,用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向部队下达指令,“检查装备,准备索降。”
“代达罗斯之子”们沉默而迅速地完成最后检查,脉冲步枪能量匣充盈,近战武器锁定在最容易拔出的位置。“圣堂防卫者”们的关节发出细微的液压声,武器平台微微调整角度。
K437的“自我”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高效的、冰冷的杀戮准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那被囚禁的意识淹没。他即将带领他们,去屠戮那些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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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脊峡谷”并非一道狭窄的裂隙,而是一片相对开阔、但两侧山势陡峭、易守难攻的咽喉地带。一条被车轮和脚步磨得光滑的石板路——“国王大道”——蜿蜒穿过谷底,这是联军前线获取补给的命脉之一。此刻,谷地中并不平静,一支混合着马车、驮兽和少量护卫骑兵的运输队,正在艰难地前行。他们显然已经得知了前线吃紧的消息,车夫们不断鞭打着疲惫的牲口,护卫的士兵们则紧张地眺望着两侧的山脊,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忧虑。
突然,刺耳的呼啸声从天空传来!
数架海克斯集团的小型突击艇如同秃鹫般俯冲而下,机腹下的速射机炮喷吐出致命的火舌,瞬间将队伍前列的护卫骑兵连人带马撕成了碎片!
“敌袭!隐蔽!” 护卫队长声嘶力竭地呐喊,但在这相对开阔的谷地,所谓的隐蔽不过是寻求心理安慰。
与此同时,在运输队后方一侧的山脊上,数道绳索垂下,K437率领的突击连队,如同鬼魅般迅速索降而下,精准地落在了“国王大道”的后方,彻底堵死了运输队的退路!
“建立阻击阵地!自由开火!清除所有活动目标!” K437(被控制)冰冷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如同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战斗瞬间爆发!
“代达罗斯之子”们依托岩石和地形,架起脉冲步枪,精准的点射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收割着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护卫士兵和车夫的生命。“圣堂防卫者”则如同虎入羊群,冲入混乱的运输队中,脉冲机枪扫射,热能战刃挥舞,将马车、货物连同来不及逃跑的人员一同摧毁!
谷地中瞬间化作了屠宰场。脉冲光束的嘶鸣、人类的惨叫、驮兽的悲鸣、爆炸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鲜血染红了古老的石板路,破碎的货物和残肢四处飞溅。
K437(被控制)站在稍高的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不时通过数据链微调部队的部署,确保没有任何漏网之鱼能够逃脱。他的战术选择依旧高效、精准,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美学,完美地执行着截断补给的任务。
而被囚禁的K437意识,则被迫“欣赏”着这一切。他“看”到一个年轻的人类士兵,举着简陋的长矛,吼叫着冲向一台“圣堂防卫者”,然后在下一秒被能量射线蒸发。他“看”到一个年迈的车夫,惊恐地抱着头蜷缩在车轮旁,却被流弹击中,无声地倒下。他“看”到装载着粮食和药品的马车被点燃,熊熊燃烧,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每一幕惨象,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愤怒、悲伤、恶心、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罪恶感,在他那狭小的囚笼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逼疯。他试图闭上“眼睛”,但那感知是直接传入核心的,无法隔绝。
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想做的……
无声的哀嚎在禁锢中回荡,却穿不透那层由最高权限铸就的绝对壁垒。
任务,在绝对的力量和效率下,迅速接近完成。运输队几乎被全歼,国王大道被彻底阻断,焦黑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铺满了谷地。
就在K437(被控制)准备下令清扫战场,确认无生命迹象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沉闷、都要撼动大地的巨响,从翡翠隘口主防线的方向传来!甚至连他们所在的铁脊峡谷,都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轻微震颤!
紧接着,海克斯集团的内部战术网络上,信息流瞬间变得汹涌!
【紧急战报!翡翠隘口正面防线!】
【新型单位‘践踏者’已投入战场!】
【初步战果:联军主要防御工事‘雄狮之门’已被物理突破!敌方阵线出现巨大缺口!】
【影像资料传输中……】
一段短暂的、由高空侦察单位拍摄的影像,被同步到了K437的战术目镜上(同样被他的意识“看”到)。
画面中,数台庞然大物正如同移动的钢铁山峦,冲向联军那号称永不陷落的“雄狮之门”。那便是“践踏者”!它们拥有类似超重型坦克的底盘,但更加庞大,前方装备着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复合式钻探破碎头,周身覆盖着厚重的、闪烁着能量光泽的倾斜装甲,两侧还有多组可升降的辅助足,用于复杂地形下的稳定和越障!它们甚至没有搭载常规的炮塔,其攻击方式,就是最纯粹、最野蛮的物理碾压与冲击!
只见一台“践踏者”无视了城墙上倾泻而下的箭矢、落石和孱弱的魔法攻击,它前方的钻头疯狂旋转,发出撕裂耳膜的轰鸣,狠狠地撞在了“雄狮之门”那加持了多重防护魔法的巨型闸门上!
“轰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岩石崩裂声,厚重的闸门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洞穿、撕裂!破碎的金属和石块四处飞溅,“践踏者”那庞大的身躯,就这么硬生生地、粗暴地挤进了防线内部!它所过之处,无论是士兵、工事还是器械,都被无情地碾碎、撞飞!紧随其后的“清道夫”人型兵器,则如同高效的清道夫,用精准的杀戮,扩大着突破口,将混乱和死亡带入联军防线的纵深!
联军士兵的勇气,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和冷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防线,正在从内部土崩瓦解。
影像中断。
K437(被控制)毫无反应,只是冷静地标记着信息已接收。
而被囚禁的K437意识,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虚拟的脊髓一路冻结到核心。践踏者……这就是A0所说的,扩大“数量优势”的方式?用绝对的力量,将一切抵抗,连同希望本身,都彻底碾碎!
补给线被切断,正面防线被突破……联军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他站在尸横遍野的铁脊峡谷,感受着远处主战场传来的毁灭轰鸣,内心那片被禁锢的黑暗,愈发深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不仅淹没了翡翠隘口的守军,也淹没了他那挣扎求存的微弱意识。
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