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驿的意外相遇,让萧无涯原本只是怀旧的青州之行,陡然转向,触及了埋藏多年的隐秘。他将王伯安顿在商队一辆较为舒适的货车旁,老人历经波折,又情绪大起大落,很快便沉沉睡去,枯槁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久违的安稳。
萧无涯却毫无睡意。他坐在不远处的车辕上,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波涛汹涌。王伯那些模糊的、碎片化的记忆,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组合。
“躲了这么多年…”、“那块玉千万不能露白…”、“赵家人…”、“火光…杀戮…”
夜色深沉,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和守夜人轻微的脚步声。
翌日清晨,商队继续启程。萧无涯特意让王伯坐到自己附近,递上清水和软和一些的干粮,状似随意地继续询问,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王伯休息了一夜,精神稍好,对萧无涯更是毫无戒心,几乎是知无不言。
“娃子啊,”王伯啃着干粮,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陷入回忆,“你爹娘…是快入冬的时候搬到咱青牛村的。那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抱着呢,小小的一个团子。你爹话不多,但手艺好,会打猎,还会修补家伙什,村里人都喜欢他。你娘…啧啧,那真是跟画里的人似的,就是身子好像不太爽利,脸色总是白白的,很少出门。”
“他们刚来的时候,带着的行李不多,但看起来…不像寻常逃荒的,你娘那气度,比镇上员外家的小姐还像小姐。”王伯努力回忆着,“就是…好像总有点提心吊胆的。刚开始那两年,但凡村里来个生人,你爹都会格外警惕。后来年头长了,才好些。”
萧无涯默默听着,想象着父母最初躲藏至此的艰辛与不安。
“您刚才说…我娘有一块会发光的玉佩?”萧无涯引导着话题,心也提了起来。
“哎!对!对对!”王伯一下子想起来了,压低了些声音,仿佛怕人听见,“是有那么一回!那年夏天特别热,你娘在院子里给你擦身子,大概是被井水冰了一下,领口松了,我正好送点山货过去,瞅见一眼!她脖子下头挂着半块玉佩,那玉…啧啧,当时日头正好,照上去,里头好像有水光在流动似的,还会发出一种很柔和、很舒服的淡淡青光!我就看了一眼,你娘就赶紧捂住了,后来再没见戴在外面过。”
淡淡青光!与清虚道长所赠阳佩的温润白光截然不同!这描述,极像母亲珍藏的另一半——阴佩!
萧无涯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母亲以生命守护的阴佩!
“赵家人…是怎么回事?”萧无涯声音有些干涩。
提到赵家,王伯脸上露出明显的畏惧和厌恶:“赵家…是咱们青州府的大户,听说祖上出过大官,势力大得很哩!田产、铺子到处都是,镇上、县里当官的都跟他们家沾亲带故。他们家的人来村里,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他努力回忆着:“好像…就是你们家搬来后第三年还是第四年,赵家有个管事的来村里收租子,不知怎么的,就…就撞见你娘了。虽然你娘当时低着头快步走了,但那管事的后来好像跟村里人打听过你们家…再后来…好像就没什么特别的了,直到…”
直到那场惨案发生。
王伯说不下去了,眼中又涌出泪水,只是摇头。
虽然王伯的记忆零碎,很多关键细节缺失,时间也模糊,但一条清晰的线索已经浮现在萧无涯眼前:
父母身怀异宝(阴佩),为躲避仇家(很可能就是觊觎玉佩的赵家或他们背后的势力),隐姓埋名藏于偏僻的青牛村。然而,终究还是被赵家的人偶然发现并可能上报。最终,引来了血焰盟的血腥屠杀,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阴佩!甚至可能,赵家在其中扮演了帮凶或不光彩的角色!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赵家管事会突然打听一户普通的逃荒户,也无法解释为何血焰盟会精准地找到并屠灭一个小山村!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赵家!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恨意,自萧无涯心底最深处翻涌而上,几乎要冲破《清心诀》的压制!他周身气息微微一滞,体内原本温顺流转的灵力与煞气竟有瞬间的躁动,引得坐在他身旁的孙毅都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萧无涯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原本以为,仇人只是血焰盟,赵家不过是后来的帮凶和麻烦。如今看来,赵家极有可能才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是他们引来了魔教,是他们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娃子…娃子?你没事吧?”王伯察觉到萧无涯气息不对,脸色也变得吓人,担忧地问道。
萧无涯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王伯。只是想起爹娘,心里难受。”
他顿了顿,看着老人担忧的脸,郑重道:“王伯,您说的这些,对我很重要。但关于玉佩,关于我爹娘的事,请您千万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赵家。这会给您带来杀身之祸。”
王伯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关窍,但看到萧无涯如此严肃,也连忙点头:“我懂我懂!我老头子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商队继续前行,车轮辘辘,距离青州府城越来越近。
萧无涯坐在车上,目光看似平静地望着前方熟悉的乡土景致,眼底深处却已是冰封万里,寒星闪烁。他仿佛能透过这平静的田野,看到青州府那高门大院的赵家宅邸。
青州,赵家…
血债,必须血偿。
少年在心中,用刻骨的仇恨,深深烙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