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涯跟着那名面无表情的管事弟子，离开了肃穆压抑的试剑堂。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闭合，仿佛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考验与质疑也关在了里面。阳光重新洒满全身，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沉甸甸的压力。
管事弟子一言不发，只在前面引路，脚步不疾不徐。萧无涯默默跟随，心思却早已飞远。他知道，试剑堂内的风波并未因他离开而平息，关于他的去留，恐怕还有一番争论。
他的预感没有错。
试剑堂内，气氛并未因萧无涯的离开而缓和多少。那面鉴心镜已然恢复了平静，镜面混沌，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煞气，以及各位长老脸上凝重的神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冲突。
古板严厉的李长老率先打破沉默，他目光扫过在场其他几位长老，最后落在玉衡真人身上，眉头紧锁，语气依旧带着未尽的不赞同：“玉衡师叔，非是弟子刻意刁难。此子身负之煞，您也亲眼所见，绝非等闲。将其收入外门，无异于在身边放置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弹！外门弟子数千，良莠不齐，环境复杂，若他心志稍有动摇，或被他人挑衅，煞气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伤及无辜同门，我等着如何向宗门交代？如何向天下交代？”
另一位面相儒雅、胡须修剪整齐的长老也微微颔首，语气较为缓和，却同样充满忧虑：“李长老所言不无道理。玉衡师叔，清虚道友高义，我等亦深感敬佩。然则，宗门安危，重于泰山。此煞气之烈，闻所未闻，稳妥起见，是否……再观察些时日？或另寻他法安置？”他话语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还是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第三位长老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看似粗豪，眼神却颇为精明，他摸着下巴道：“话说回来，玉衡师叔，此子煞气虽凶，但方才那份控制力，也确实惊人。小小年纪，竟能在鉴心镜前、在我等威压之下，迅速宁定心神，压制煞气，这心性……倒也不凡。只是，风险终究太大……”
最后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气息最为深沉的老者缓缓开口，他似乎是几人中地位最高者：“玉衡师弟，你坚持带此子入山，甚至不惜以自身信誉作保，除了故人之托，是否……另有深意？莫非此子身上，还有我等未曾看出的玄机？”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面对几位长老或直接或委婉的质疑与担忧，玉衡真人神色依旧平静。他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局面。
他向前一步，目光坦然迎向所有质疑的目光，声音清朗而沉稳，回荡在空旷的试剑堂内：
“诸位师兄的顾虑，贫道明白。煞气之险，毋庸置疑。然则，诸位可曾细想，清虚道友为何拼死也要将他送来蜀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面鉴心镜：“正因蜀山乃天下清气最盛、剑意最纯之地！我派传承万载的《九天玄刹剑典》所衍生的纯阳正气，以及锁妖塔镇压万魔所积累的无上镇煞之力弥漫群山，对此等阴秽煞气，恰是最佳的熔炉与枷锁！唯有在此等极致清圣环境的不断磨砺与压制下，方有可能真正驯服这头凶兽，化灾劫为机缘。若将他置于山外，才是真正放任自流，恐酿成大祸。”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神色微动，显然被这个角度说动了些许。蜀山环境确实对压制邪煞有奇效。
玉衡真人继续道，语气加重了几分：“其次，清虚道友十年教诲，倾注之心血，远超你我想象。他所传授的《静心咒》以及那独特的引煞法门，已然为此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方才诸位亲眼所见，他确能在关键时刻掌控煞气，这绝非侥幸。此乃清虚道友以性命换来的、一丝可控的希望！”
“最后，”玉衡真人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看向最初提问的那位气息深沉的老者，“师兄所问深意……贫道只能说，此子命格奇特，煞气虽为厄难，却亦可能是某种亘古未有的‘变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将其彻底毁灭，杜绝后患，还是引导掌控，或许为蜀山、为天下带来一线新的可能？这其中因果，贫道亦无法完全看透。但正因如此，更需将其置于可控之地，细心观察引导，而非简单拒之门外或毁灭了事。”
他再次看向李长老，语气诚恳：“李长老执掌刑律，严谨公允，贫道素来敬重。正因如此，更需您这般严谨之人从旁监督。将其置于外门，严加观察，定期汇报，若有异动，第一时间处置，岂不胜过让其流落在外，完全失控？**清虚用命护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更是一份或许能窥探煞气本源、甚至为未来应对类似灾劫积累经验的希望。此事关乎重大，望诸位师兄能抛开成见，以宗门长远计，予其一试之机。**”
玉衡真人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有对现实风险的控制方案（蜀山环境+严加监督），又抬出了宗门大义和未来可能性，更是将监督之责巧妙地交给了最为严厉的李长老，可谓思虑周全，诚意十足。
几位长老再次陷入了沉默，显然都在权衡利弊。
那气息深沉的老者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玉衡师弟所言，不无道理。煞气虽险，然彻底隔绝或毁灭，或许亦非上策。将其置于可控范围内观察引导，确是我等应尽之责。”
那儒雅长老也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既然玉衡师叔和掌门师兄都如此认为，便依此议吧。只是监督之责，必须落实，绝不能有丝毫松懈。”
那魁梧长老哈哈一笑：“既然都有决断了，那就这么办！老子倒要看看，这娃娃是不是真像玉衡师叔说的那么邪乎！”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古板李长老身上。
李长老脸色依旧严肃，但眼中的坚决已然松动。他沉默片刻，最终重重一甩袖袍，沉声道：“既然掌门师兄和玉衡师叔都如此决定，老夫也不再固执己见。但规矩不能废！此子必须编入外门东院最偏远的庚字号区域，由老夫亲自指定可靠执事暗中监察！每月……不！每旬必须向内务堂及刑律堂提交详细观察记录！一旦发现任何煞气失控或心性入魔的迹象，无论何人作保，必须立刻废去修为，逐出山门！绝无姑息！”
这已是极大的让步，虽然条件苛刻，但终究是留下了。
玉衡真人微微躬身：“理当如此。多谢李长老，多谢诸位师兄成全。”
一场决定萧无涯命运的去留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很快，一道盖着外门掌门和内务堂、刑律堂三方印鉴的指令，便传达了下去。
当萧无涯跟着管事弟子，来到外门弟子起居的区域，在一处简陋的事务堂前等待时，一名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套灰色的普通外门弟子服饰、一块刻着“东庚”字样的身份木牌、一本薄薄的《外门弟子规》以及一个装着十块下品灵石和一瓶最低阶“蕴气丹”的小布袋。
“新弟子萧无涯，编入外门东院庚字号区域，甲辰舍。这是你的份例。每日需完成指定杂役，按时参加晨练讲法，不得有误。”执事弟子声音平板地交代着，眼神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萧无涯默默接过东西，心中明白，这看似寻常的安排背后，必然隐藏着诸多限制与监视。
但他并不在意。
能留下，已是万幸。
剩下的，便是用行动，去证明师父和真人的选择没有错。
他握紧了那块冰冷的“东庚”木牌，抬起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剑气凌霄的蜀山内峰。
外门生涯，正式开始。
而这，仅仅只是他在蜀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