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煞离去后的屋子里,时间仿佛凝固了。萧无涯蜷缩在床底暗格中,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木板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混合着油灯将熄未熄的微光,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他透过缝隙,看见母亲倒在门槛前的身影。她的长发散开,如同墨莲在血泊中绽放。月光照在她苍白的侧脸上,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此刻半睁着,失去了所有神采,却依然固执地望着床底的方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守护着他。
无涯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哭泣都只能化为无声的颤抖。母亲最后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无涯的心猛地揪紧。透过缝隙,他看见那个黑袍去而复返的身影——影煞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院子里。
月光下,无涯第一次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面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如寒星的眼睛。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影煞在院中缓步走动,蚀灵锥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锥尖的幽光照亮地面,那些被母亲鲜血染红的泥土在光线下泛起诡异的光泽。
无涯屏住呼吸,看着影煞俯身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那是母亲用来封印剑胚的黑布残片,在战斗中撕裂的一角。影煞将布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萧氏的血脉封印...果然不凡。”他喃喃自语,声音比夜风还要冰冷,“可惜,终究抵挡不了天命。”
无涯的心猛地一跳。天命?剑胚?这些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中回响,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他只知道,母亲因这些东西而死。
影煞将布片小心地收入怀中,随即做了一件让无涯脊背发凉的事——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在空中划动。随着他指尖的移动,院中的泥土上浮现出暗红色的痕迹,如同被无形的笔蘸血书写。
一个个狰狞的大字在月光下逐渐成形:“弑神剑胚在此”。
无涯感到心口一阵灼痛,那刚刚形成的印记仿佛在回应这些血字的召唤。他死死捂住胸口,生怕那悸动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影煞完成血字后,站在原地静静环顾四周。他的目光扫过屋舍、院墙,最后停留在无涯藏身的床铺方向。无涯感到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木板,直接看见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他浑身冰凉,连心跳都几乎停止。
良久,影煞似乎满意地点点头,身形如烟般消散在夜色中,这一次再也没有回来。
无涯在床底又蜷缩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麻木,冰冷的地气渗入骨髓。屋外,风声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月光偏移,母亲的身影渐渐隐入阴影之中。
终于,他颤抖着推开床板,爬出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暗格。每移动一寸,骨骼都发出僵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烧灼后的味道。
“娘...”他哽咽着,踉跄扑到母亲身边。
碰到母亲冰冷的手腕时,无涯终于崩溃了。他跪倒在地,抱住母亲已经僵硬的身体,放声痛哭。泪水滴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与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哭诉着,为自已的无能为力,为自已的幸存,为所有无法挽回的一切。
就在他悲痛欲绝时,心口那原本给予他温暖安慰的印记突然开始发烫。那温度迅速升高,从温暖变为灼热,再从灼热变为炙烤般的剧痛。
无涯痛苦地扯开衣襟,看见心口的暗红色印记正在发出诡异的光芒。那光芒忽明忽暗,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他皮肤下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仪式,想起那块融入他体内的黑布,想起影煞所说的“封印”和“剑胚”。这些陌生的词汇此刻有了可怕的意义——母亲用生命在他体内封印了某种东西,而现在,这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苏醒。
“不...”无涯颤抖着用手按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可怕的悸动,“娘...我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母亲依然紧握的手上。轻轻掰开冰冷的手指,无涯发现母亲手中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是他小时候送给她的那串粗糙的木珠,二是半块泛黄的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
无涯小心地取出这两样东西,将它们紧紧握在掌心。木珠上沾染的母亲血迹尚未完全干涸,玉佩触手生温,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
就在这时,心口的灼痛突然加剧。无涯痛得弯下腰,额头上渗出冷汗。那痛楚如此强烈,几乎要将他撕裂。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不是母亲温柔的低语,而是一种冰冷、陌生的呼唤。
“出来...让我出来...”
无涯惊恐地摇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娘封印了你!我不会让你出来的!”
仿佛回应他的抵抗,心口的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涯惨叫一声,痛得几乎晕厥。在那极致的痛苦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一把被锁链缠绕的黑色长剑,无数嘶吼的扭曲面孔,还有母亲临终前决绝的眼神...
红光渐弱,剧痛慢慢消退,化为一种持续的、沉闷的灼痛。无涯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望向门外,院子里那些血字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弑神剑胚在此”——这既是警告,也是招引。无涯明白,影煞迟早会回来,而其他追寻这“剑胚”的人,也可能随之而来。
母亲用生命为他争取了时间,但这时间不会太多。
无涯挣扎着爬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母亲的遗体抱到床上,细心为她整理好衣物和头发,仿佛她只是安然入睡。然后他跪在床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娘,我会活下去。”他低声发誓,声音因哭泣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无论体内封印的是什么,无论将来面对什么,我都会活下去。”
心口的印记依然灼痛,但那痛楚此刻成了提醒,提醒他母亲的牺牲,提醒他背负的命运。
窗外,东方天际已泛鱼肚白。黎明将至,但对萧无涯而言,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他握紧母亲留下的木珠和玉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家,然后转身走入渐亮的晨光中。
院中血字如狰狞的伤口,刻在大地上,也刻在他稚嫩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