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煞符”如同无声的卫士,悄然融入清风观的每一个角落,与外围的桃木阵构成了更为绵密坚实的防御体系。萧无涯每日修炼之余,都会下意识地感应一番那些隐匿的符箓节点,感受着那份日益增长的守护之力,心中的安全感也增添了几分。
日子在修炼、诵经、贴符加固中平稳流逝。深秋的苍岚山,层林尽染,五彩斑斓,美得如同仙境。山风带来了凉意,也似乎……吹散了一些凝滞已久的阴霾。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山下的消息。
先是久未露面的张樵夫,再次担着柴担出现在了道观门口。他脸上的惊惶已褪去大半,虽仍心有余悸,但言语间已轻松了不少。
“道长,小居士,”他放下柴担,接过萧无涯递来的热水,啜了一口道,“最近山里好像安生多了。俺前些日子壮着胆子又去了上次那山坳附近,没再见着那些黑乎乎的鬼影子,连点邪乎气儿都感觉不到了。王货郎那事……唉,但愿是过去了。”
过了几日,更令人惊喜的是,山下竟然响起了熟悉的摇铃声和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是货郎!
来的并非王货郎,而是另一位姓李的中年货郎,皮肤黝黑,笑容憨厚。他挑着担子,虽然货物不如以往王货郎那般丰富,但针头线脑、粗盐糖块等日常所需一应俱全。
“哎呦,清虚道长!许久不见,您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李货郎显然与清虚道长也是旧识,放下担子便拱手问好,又好奇地打量了几眼旁边身形抽高、气质沉静的萧无涯,“这位是……?”
“贫道的弟子,无涯。”清虚道长简单介绍,语气平和,“李居士近日往来山路,可还太平?”
“太平!太平多了!”李货郎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说起来也怪,前阵子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伙穿黑衣服的凶人,闹得人心惶惶,听说还出了人命……俺们都不敢进山了。可这最近个把月,那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了。山路也顺畅,没再见着啥可疑人物。俺琢磨着,可能是官府查得严,把他们吓跑了吧?总之是好事!好事啊!”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山外镇子里的琐事,米价略有上涨,镇上多了家新铺子等等,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平常消息。
萧无涯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泛起波澜。黑袍人消失了?威胁解除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清虚道长,却见道长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送走了李货郎和后来又一如既往送来柴火的张樵夫,道观似乎真的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山民的往来,带来了山外的信息,也带来了久违的生机。
夜里,萧无涯按捺不住心中的希冀,趁着送药茶的机会,轻声问清虚道长:“道长,李货郎和张叔都说那些黑袍人不见了,山路也太平了。他们……是不是真的走了?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如果威胁解除,是否就不必再去那遥远的蜀山?是否道长就不必独自留守?他们是否可以继续在这苍岚山上,过着平静的修行生活?
清虚道长接过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他沉默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无涯,你近日修炼,引煞淬元时,可能完全掌控那力量,使其如臂指使,毫无滞碍?”
萧无涯一怔,老实回答:“还不能……仍需全力集中精神,稍有松懈便有反噬之险。”
“那你观察院中桃树,可发现其叶脉深处,那几乎不可察的些许灰败色泽,可曾完全褪去?”
萧无涯心中一动,他每日观察,确实发现最低处枝条上那几片叶子边缘的灰败并未扩大,但也未曾消失,如同一个极其顽固的污点。他摇了摇头。
清虚道长轻轻吹开茶沫,啜饮一口,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漆黑的山峦轮廓,声音低沉而清醒:
“狼蹲守在羊圈外,并非离开,只是在等待猎物最松懈的时刻。表面的平静,往往是最深的伪装。黑袍人蛰伏不出,绝非离去,更非怕了官府。他们要么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要么是在等待更强的援手,要么……就是在等待我们自己放松警惕。”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无涯:“你体内的煞气仍在,并且随着你修炼日益增强,这对他们而言,便是最诱人的灯塔,岂会轻易放弃?山路看似太平,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已将包围圈收缩,或是改变了策略。那几片发黑的桃叶,便是魔气曾深切侵蚀并留下印记的证明,它未曾消失,便意味着危险从未真正远离。”
道长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灭了萧无涯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背后甚至生出一丝寒意。
是啊,自己怎么会如此天真?那些黑袍人手段残忍,目标明确,怎么可能因为一时的不顺就轻易放弃?这表面的平静,反而更像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那……他们到底在等什么?”萧无涯涩声问道。
“不知道。”清虚道长缓缓摇头,眼神深邃,“或许在等一个能彻底无视桃木阵和困煞符的强者到来;或许在等山中气候骤变,大雪封山,我们孤立无援之时;或许……只是在等你的煞气再强盛一些,对他们而言‘果实’更‘成熟’一些。”
每一个猜测,都让人不寒而栗。
“那我们……”萧无涯感到一阵无力。
“我们?”清虚道长放下茶碗,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静,“我们更不能被这假象所迷惑。他们利用这平静等待时机,我们便要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更快地提升实力,更完善地做好准备。无涯,记住,敌人给予的平静,不是恩赐,而是考验。考验你的耐心,你的定力,你的洞察力。”
道长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风暴前的宁静,最是杀人无形。愈是此刻,愈要凝神戒备,修行不辍。”
萧无涯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排出脑海,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弟子明白了!绝不会因这虚假平静而有丝毫松懈!”
从这一刻起,山民往来带来的些许生机,再也无法动摇萧无涯的心境。他更加刻苦地修炼,更加仔细地观察桃树和感知空气,仿佛那看不见的敌人,随时都会从任何一片阴影中扑出。
表面的宁静,依旧笼罩着苍岚山。
但清风观内的师徒二人,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
他们都知道,敌人不是在消失,而是在黑暗中磨利了爪牙,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而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里,将自己也磨炼成最坚韧的武器和最坚固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