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魔雾锁山之后,苍岚山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浓雾虽已散尽,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湿寒意却仿佛残留了下来,萦绕不散,连鸟兽的鸣叫都稀疏了许多。清风观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中心,压抑而紧张。
萧无涯更加勤勉地修行,对那引导煞气淬体的法门也愈发熟练谨慎。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让他的身体对那冰寒之力适应一分,气力增长一丝,但对心神的消耗依旧巨大。他时常在深夜调息完毕后,感到一种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
清虚道长外出的次数似乎悄然增多,每次归来,眉宇间的凝重便深重一分,但他从不言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只是观内那柄桃木剑,被摩挲得越发温润,剑身那内敛的微光,似乎也比以往更常浮现。
这日,又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天空灰蒙蒙的,压得极低,山风带着一股湿冷的粘腻感,吹在脸上很不舒服。并非之前那般浓得化不开的魔雾,但空气中的水汽却很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萧无涯做完早课,正帮着道长整理晒药的竹匾,忽然感到胸口贴身藏着的某样东西,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
他一怔,手下动作停了下来。
是那枚磨血石子。
自从清虚道长五年前将它穿绳挂在他脖子上,叮嘱他不可离身后,这枚暗红色、表面布满细密磨痕的石子,便一直贴在他的心口,与那弑神剑胚的煞气相伴。五年来,它始终冰冷沉寂,除了那日魔雾降临,它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过一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状,几乎让他习惯了它的存在,仿佛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护身符。
但此刻,它却在发烫!
那不是修行时体内煞气流转产生的寒意,也不是阳光曝晒后的温暖,而是一种…一种仿佛从石子内部渗透出来的、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熨烫着他胸口的皮肤,甚至透过皮肉,隐隐与他心口那冰寒的剑胚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对抗感。
冰与热,两股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心口交汇,带来一种极其古怪的体验。
萧无涯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住了那枚变得滚烫的石子。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一惊,这热度,几乎有些烫手了!
“怎么了?”清虚道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萧无涯探入怀中的手时,眼神骤然一凝。
“道长,”萧无涯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颜色似乎变得更为深暗、甚至表面那些磨痕都隐隐透着微光的石子,“它……它突然变得很烫。”
清虚一步上前,指尖飞快地在那石子上一点一触即离,脸色微微一变。
“又是这种天气……”道长抬头望向灰沉压抑的天空,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警惕,“果然又来了。”
他低头看向萧无涯,语气急促而严肃:“无涯,记住这感觉!这石子发热之时,便是周遭有阴邪魔气凝聚之兆,且其浓度远超寻常,甚至可能……有蕴含魔气之物在主动靠近!”
萧无涯心中猛地一凛!魔气凝聚?有东西在靠近?
他立刻想起了不久前的魔雾,想起了那粘稠白茫中令人心悸的阴冷!难道说,那日的魔雾并非结束,而是某种更具体威胁的前兆?
“这石子乃特殊材质所制,对纯净阴煞之气感应极其敏锐。”清虚快速解释道,目光却不时扫向观外寂静的山林,仿佛在搜寻着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其发热,便是一种预警。热度越高,说明威胁越近,魔气越浓!”
预警?萧无涯紧紧攥住发烫的石子,所以这五年来,它一直默默守着自己,并非无用之物?
“日后,一旦察觉此石无故发烫,”清虚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道长的眼神无比郑重,“立刻放下手中一切,避开开阔之处,寻隐蔽角落收敛气息,静守不动,直到石子冷却恢复正常!切记,绝不可好奇探查热源来自何处!那非你眼下所能应对!”
道长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萧无涯立刻重重点头:“是!弟子明白!”
然而,他心中却波澜骤起。道长的话语,再次巧妙地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这石子为何能预警?它预警的,究竟是广义上的“魔气”,还是……特指的某种东西?比如,当年制造了青牛村惨案,甚至可能与道长旧伤有关的……那个所谓的“影煞”?
清虚看着萧无涯变幻不定的神色,知他心中必有诸多疑问,但此刻并非详细解释之时。他只是沉声道:“将此石贴身收好,它的预警,或能救你性命。”
就在这时,萧无涯掌中的石子热度似乎达到了顶峰,烫得他掌心都有些发红,那暗红的色泽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几乎同时——
呜——!
一阵突兀的、极其诡异的风声猛地刮过道观上空!那风声不似寻常山风呼啸,反而更像是什么巨大活物高速掠过时带起的、压抑而沉闷的破空声!风中夹杂着一股极其淡薄、却瞬间让萧无涯汗毛倒竖的阴冷气息,与他心口的剑胚煞气产生了强烈的、令人不适的共鸣!
院中晾晒的药材被吹得簌簌作响,几只躲在屋檐下的雀鸟惊惶地尖叫着四散飞逃。
清虚道长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天,目光锐利如电,仿佛穿透了灰沉的云层,锁定了某个一闪而逝的、无形的目标。他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握紧了桃木剑的剑柄,周身气息变得凝练而危险。
但那诡异的风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在群山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和萧无涯手中那枚依旧滚烫、甚至微微震动的磨血石子,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良久,清虚道长缓缓松开握剑的手,但紧绷的神色并未放松。他低头看了一眼萧无涯紧握的石子,见其热度正在缓缓消退,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回去了……”道长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次只是掠过……下次……”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份深沉的忧虑,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萧无涯站在原地,掌心感受着石子逐渐消退的余温,心中却一片冰寒。
预警的石子,诡异的风声,道长未尽的低语……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威胁。
那枚小小的磨血石子,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向他宣告——
曾经的噩梦,并未结束。
它,或许正在归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