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仙池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片霞光氤氲、道韵残留的洞天隔绝。
叶尘立于廊道之中，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仿佛刚才那引动仙池沸腾、磨灭玄仙神念的并非是他。但唯有他自己知晓，内天地历经此次蜕变，混沌青莲孕育一丝本源生机，已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他的道基，在这罗天仙域，算是初步扎下了根。
守护执事垂首立于一旁，不敢直视，心中早已将“尘叶”此名与“不可招惹”划上等号。
叶尘并未立刻离开，他目光平静地望向仙城中心，那片宫殿群林立、威压最盛的区域。方才与枯木老人的隔空交锋，虽只是神念层面的碰撞，却已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对方既已出手试探，并吃了暗亏，绝不会就此罢休。与其等对方酝酿更麻烦的手段，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一丝先机。
“劳烦通传，”叶尘对那执事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散修尘叶，欲求见枯木长老。”
执事身体一颤，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枯木长老？城主府那位地位尊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仙客卿？这尘叶竟敢主动求见？而且还是以如此平静的口吻？
“这……尘叶道友，枯木长老他……”执事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回应。枯木长老何等身份，岂是一个刚刚在擂台扬名的散修说见就能见的？
“你只需将我的话原封不动传达即可。”叶尘打断他，眼神深邃，“枯木长老，会见的。”
执事被他目光所慑，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是……是！小人这就去通传！”说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上层执事府衙跑去。
叶尘负手而立，静静等待。他相信，以枯木老人的境界和方才的交手，对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价值”与“特殊性”。主动求见，既是表明并无直接敌意，也是一种自信的彰显。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名执事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更加浓郁的敬畏与不可思议，气喘吁吁道：“尘……尘叶道友，枯木长老有请！请随我来！”
这一次，引路的规格截然不同。不再是通往擂台区的通道，而是乘坐了一座专用的、铭刻着繁复空间阵法的白玉仙辇。仙辇破空，速度快得惊人，周遭景物模糊，片刻之后，便已抵达一片灵气浓郁如液、法则隐现的园林之外。
“长老在‘听松轩’等候，道友请自行入内。”执事在园林外停下，躬身行礼，不敢踏入半步。
叶尘点头，迈步而入。园林内古木参天，奇花异草遍地，小径通幽，空气中流淌着宁静祥和的道韵。行不多时，便见一汪碧潭旁，坐落着一间简朴的竹轩。轩前，一位身着灰色麻衣、身形干瘦的老者，正背对着他，手持一根青竹鱼竿，垂钓于碧潭之中。
老者气息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像一截枯木，一块山石，自然而又永恒。
正是枯木老人。
叶尘走到他身后三丈处，停下脚步，并未出声打扰。
潭水清澈见底，可见几尾灵动的银鱼游弋，却无一条去咬那无饵的直钩。
良久，枯木老人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和，仿佛带着岁月的尘埃：“直钩垂钓，愿者上钩。小友，你可是那愿上钩的鱼？”
叶尘淡然一笑：“长老垂钓的，恐怕并非这潭中之鱼。而在下，也非池中之物。”
枯木老人手中鱼竿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却眼神清澈如同婴孩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叶尘身上，没有威压，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
“好一个‘非池中之物’。”枯木老人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友可知，方才在悟道仙池，你磨灭老夫一缕神念，已是犯上之举。按仙城律例，当废去修为，打入黑狱。”
叶尘面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长老神念不请自来，窥我道途，扰我清修，按在下家乡的规矩，亦属挑衅。在下自卫，何罪之有？况且，长老若真欲按律行事，又何必在此与在下垂钓闲谈？”
“哈哈哈！”枯木老人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中听不出喜怒，“好！好胆色！好底气！小友这般人物，飞升仙城这浅滩，确是容不下了。”
他放下鱼竿，站起身，身形虽瘦小，却仿佛与整片天地等高。“老夫枯木，城主府一闲散客卿。小友如何称呼？‘尘叶’恐怕并非真名吧？”
“名号不过代号，长老唤我‘尘叶’便可。”叶尘平静道，“今日冒昧求见，是想与长老做一笔交易。”
“哦？交易？”枯木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小友身怀惊世传承，连老夫都看不透跟脚，又有何物需要与老夫交易？”
“信息。”叶尘直言不讳，“我需要关于‘寂灭’相关势力，在仙域，尤其是在这玉衡仙府境内的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
枯木老人瞳孔微缩，脸上那丝闲适瞬间收敛，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寂灭？小友为何对此感兴趣？”他身上那股玄仙级的无形威压，开始缓缓弥漫开来，虽未针对叶尘，却让周遭空气都变得凝滞。
叶尘身处这威压之中，却如清风拂面，混沌原点微微运转，便将所有不适尽数化解。他神色从容：“自有缘由。长老只需告知，这笔交易，做，还是不做？”
枯木老人紧紧盯着叶尘，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不起丝毫波澜。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寂灭之事，牵扯甚大，乃仙朝严令调查之禁忌。相关信息，皆属机密。小友空口白牙，就想换取此等机密，未免太过儿戏。”
“自然不会让长老平白付出。”叶尘早有准备，“作为交换，我可为长老解答一个关于‘道’的疑惑。或者，在未来某个时候，为长老出手一次。”
“解答疑惑？出手一次？”枯木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个真仙，竟敢对玄仙说出此话？但看着叶尘那绝非妄言的眼神，他心中的荒谬感又被一丝莫名的期待取代。此子太过特殊，其传承或许真能触及他困守多年的瓶颈。
“小友可知，玄仙之惑，关乎天地法则，涉及本源之道？岂是寻常论道所能解答？”枯木老人语气深沉。
“大道至简，万法归宗。”叶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长老不妨一试。若觉得在下所言毫无价值，交易作罢，在下转身便走，绝无怨言。”
枯木老人沉吟起来。叶尘的条件看似狂妄，实则将他拿捏得恰到好处。寂灭情报虽属机密，但对他而言，分享部分非核心信息并非不可，若能借此窥得一丝突破契机，价值远超付出。而叶尘那“出手一次”的承诺，更像是一张潜力无限的远期支票。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好！”枯木老人终究是修行千年的人物，决断极快，“老夫便信你一次！不过，老夫的问题，若你答不上，或敷衍了事，不仅交易作废，你还需留下那遮掩气息、磨灭神念的秘法作为赔偿！”
“可以。”叶尘毫不犹豫。
枯木老人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凝重，他问出了困扰自己数百年的核心之惑：“老夫修行‘枯荣真解’，参悟生死轮转，草木枯荣之道。然，荣极必枯，枯尽逢春，此乃天道循环。老夫却始终无法堪破，在这枯与荣的循环之外，那推动循环、超脱循环的……最初之力，究竟为何？是‘时间’？是‘造化’？还是其他？”
这个问题，直指他功法本源，也是他卡在玄仙三品，迟迟无法踏入中阶的关键！寻常天仙，连理解这个问题都难。
叶尘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眸中似有混沌生灭，万物轮回的景象一闪而逝。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丝微弱的混沌之气浮现，在其掌心演化。
那混沌之气先是化作一颗种子，种子发芽，抽出嫩枝绿叶，茁壮成长，开花结果（荣）；继而枝叶凋零，果实腐烂，化为泥土（枯）；泥土之中，又有新的种子孕育（荣）……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枯木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景象与他所悟的枯荣循环似乎并无不同。但紧接着，他瞳孔骤缩！
只见在那无尽的枯荣循环景象之下，那最初的一丝混沌之气始终存在，它并非循环的一部分，而是承载着循环，演化着循环，仿佛是一切表象之下的……本质与根基！当叶尘掌心景象演化到极致时，那循环骤然坍缩，复归于最初的那一丝混沌之气，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循环是表象，是法则的显化。”叶尘的声音如同大道纶音，响彻在枯木老人心神之间，“推动循环、超脱循环的，并非某种具体的力量，而是孕育万法、承载万道的……‘混沌’。”
“混沌乃‘无’，亦为‘全’。无始无终，无枯无荣，却可演化万相，包容轮回。执着于枯荣表象，便如水中捞月。唯有溯本归源，感悟那混沌未开、大道未分的‘一’，方能真正超脱循环，得见真如。”
“汝之‘枯荣’，亦是混沌所演之道相之一。见枯荣，亦要见非枯非荣。”
话音落下，叶尘掌心混沌之气散去。
枯木老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又似有混沌开辟！叶尘的话语并不复杂，却直指核心，将他数百年的思维定式与认知壁垒轰然击碎！
是啊！他一直执着于枯荣循环本身，试图在循环中寻找超脱之力，却忘了，这循环本身也是由更本质的力量所演化！就如同只看到江河奔流，却忘了那承载江河、使其奔流的大地！
混沌！是了！就是混沌！那包容一切、演化一切、亦是一切归宿的混沌！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枯木老人状若癫狂，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顿悟的喜悦与解脱，老泪纵横而下。困扰他数百年的瓶颈，在这一刻，松动了！虽然他距离真正突破还有距离，但前路已明，道心通透！
他看向叶尘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震撼，更有深深的忌惮。此子对“道”的理解，竟如此可怕！其传承，绝对与那传说中的混沌大道有关！
枯木老人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激荡的心绪，对着叶尘，郑重地拱手一礼：“听君一席话，胜修千年道！小友……不，道友点拨之恩，枯木铭记于心！”
这一礼，他已将叶尘视为平等的“道友”！
叶尘侧身避过，淡然道：“交易而已，长老不必如此。”
枯木老人直起身，神色肃然：“好！老夫这便兑现承诺！”他袖袍一挥，一枚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玉简飞向叶尘。
“此玉简中，记录了仙朝目前所掌握的，关于那信奉‘寂灭’与‘归墟’的神秘组织——‘幽冥殿’（寂灭神殿在仙域的化名之一）在玉衡仙府境内的部分活动迹象、疑似据点以及其功法特性。其中提到，他们似乎在寻找某种古老的‘寂灭源核’，并与近期数起位面本源枯竭事件有关。更核心的机密，涉及仙朝布局，老夫亦无法透露。”
叶尘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内容果然比徐盛所说的详细得多，甚至标注了几个可疑的区域。他心中凛然，寂灭神殿的动作果然不小。
“多谢。”叶尘收起玉简。
“道友还需小心。”枯木老人提醒道，“那幽冥殿行事诡秘狠辣，高手如云，背后恐怕牵扯到仙域之外的恐怖存在。而且，仙城之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或许与它们有所勾连。”他话中意有所指。
叶尘目光一闪：“长老指的是？”
枯木老人摇了摇头：“暂无实证，只是怀疑。道友日后自会知晓。另外，道友‘尘叶’之名已引起不少注意，十连胜奖励虽丰，却也成了众矢之的。若无去处，老夫这‘听松轩’倒还算清静，可供道友暂居。”
这是抛出了橄榄枝，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与观察。
叶尘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如此，便叨扰长老了。”
他初来乍到，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静心消化此次所得，并规划下一步行动。枯木老人这里，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哈哈，何来叨扰！道友请随我来！”枯木老人心情大好，亲自引着叶尘，走向竹轩之后，那里另有几间雅致的静室。
叶尘跟随其后，心中清明。
与枯木老人的这次会面，不仅获得了关键信息，暂时解决了栖身之所，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位玄仙心中，成功树立了一个“神秘强大、背景深厚”的形象。这层虎皮，在接下来的仙域之行中，或许能省去不少麻烦。
当然，真正的依靠，永远是自身的实力。
他抬头望向竹轩外那片被阵法笼罩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阻碍，看到了更遥远的星空。
寂灭神殿……幽冥殿……无论你们以何名目存在，在这罗天仙域，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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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