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临时藏身处锈蚀的铁皮屋顶,声音密集而急促,仿佛永无止境。这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厂阁楼的小空间,潮湿、阴冷,但暂时安全。林默坐在一盏昏暗的应急灯下,便携终端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他专注而疲惫的脸。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份从“镜像回廊”废墟中带出的加密数据残片上——关于实验体“零号”和那位代号“观测者7号”研究员的报告。陈静激烈的反应和“清道夫”的出现,都证明了这份残破数据的价值远超想象。
破解工作异常艰难,数据就像被撕碎后又经过多次焚烧的纸片。他动用了一切可用的算法和工具,像考古学家拼接陶器碎片般,一点点地修复、重组、填补空白。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键盘上。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雨声和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突然,屏幕上的进度条猛地跳满,一段被深度隐藏且部分覆盖的数据区域被成功还原。林默瞳孔微缩,立刻仔细阅读。
还原的内容进一步证实了“零号”的特殊性:他对各种意识干预手段表现出近乎免疫的稳定性,甚至在某些测试中,仪器记录到“零号”的意识场会对外部施加的影响产生一种微弱的、反向的“共鸣”或“校准”效应,极短暂地影响到连接的研究员的状态。
而最关键的是,那句被划掉的手写批注——“样本展现出异常的稳定性,或许……是容器?”——后面,竟然还有半句被更彻底的技术手段抹除的痕迹。经过复杂的信号增强和模式匹配,残存的二进制幽灵依稀勾勒出后续的文字:
“……而非武器?”
容器……而非武器?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中思绪飞转。这简单的追加半句,却可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早期的“观测者7号”(极有可能是陈静)似乎认为,“零号”所代表的这种超常意识稳定性,其价值不应在于被制造成某种“武器”(这显然是组织主流,尤其是“飞升派”所追求的方向),而在于作为一种“容器”?容纳什么?容纳知识?意识?还是……某种更抽象的东西?
这隐约指向了一种对“思维宫殿”技术本质的截然不同的理解路径——一条倾向于包容、理解甚至共生的路径,与当前组织展现出的控制、掠夺和工具化的路径背道而驰。
那么,是什么让当初抱有这种想法的研究员,变成了如今这个冷酷、算计、视一切为棋子的陈静?是理念的失败?是外部的压力?还是……更残酷的真相?
就在他沉浸于推理时,随身携带的、经过高度加密的备用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任何常规通知的震动提示音。不是来自陈静的频道,也不是他已知的任何联系人。
林默瞬间警觉,肌肉绷紧。这个通讯器是他的保命后手,其隐蔽等级极高,理论上不可能被追踪或切入。他快速检查了设备状态,确认没有被反向定位的风险后,才谨慎地打开了通讯界面。
界面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表示有信息传入,但来源被层层伪装,无法追溯。
一行文字,以一种机械而中性的合成音效,逐字跳出屏幕:
【林默先生。我们对您在‘镜像回廊’的发现表示……兴趣。尤其是关于‘零号’的评估报告。】
林默没有回应,手指悬在切断通讯的按键上,眼神冰冷。
对方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显示文字:
【不必追查我们。您可以视我们为……组织内对‘飞升派’当前激进路线感到忧虑的人士。陈静博士对‘零号’项目的态度,已与她早期的记录截然不同。她变得异常执着,其方向……在我们看来,充满不可控的危险性。】
文字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观察林默的反应(尽管他毫无动静),然后继续:
【我们愿在必要时,提供有限度的信息支持,例如关于陈静博士的某些极端行动计划,或‘飞升派’即将进行的风险实验的预警。但规则是:单向联系。您不能主动联系我们,也不能试图调查我们。同意此规则,此频道将保留。否则,此刻便是最后一次通讯。】
匿名者。组织内部的另一股势力?是想借刀杀人,还是真的存在路线分歧?林默的大脑飞速权衡。风险巨大,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诱惑同样巨大——一个可能提前获知陈静动向和组织核心计划的渠道。
片刻的沉默后,林默没有切断通讯,但也没有发出任何确认信息。他只是让界面保持着连接状态。
匿名者似乎理解了他的沉默,最后显示出一行字:
【谨慎是美德。记住,‘容器’的理论曾是希望,但现在,在陈静博士手中,它可能通往更可怕的结局。保重。】
通讯界面无声无息地黯淡下去,切断了连接,仿佛从未出现过。
阁楼里重新只剩下雨声。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几乎就在匿名通讯结束的下一秒,另一个熟悉的、属于陈静的加密频道,传来了尖锐的提示音。这一次,是直接的信息,带着一种几乎能透过文字传递过来的冰冷怒意。
【林默。你越界了。】
【触碰那些早已被封存的失败理论,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容器’的幻想是条死路,是已被理论和实践双重证伪的危险歧途。】
【记住你的位置,专注我交给你的任务。若再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信息简短,强硬,充满了警告意味,与她以往那种看似合作、实则掌控的语气截然不同。她甚至没有否认自己与“观测者7号”和那份报告的关系,而是直接对“容器”理论进行了彻底的否定和斥责。
她如此迅速、如此激烈地做出反应,只能说明一点:林默的探查,的的确确戳中了她最敏感、最不愿被触及的神经。“零号”和“容器”的概念,是她极力掩盖和否定的过去,也是她如今某种偏执的关键。
匿名访客的提醒,与陈静激烈的警告,像两面镜子,从不同角度映照出同一个事实:陈静与“零号”项目之间,存在着极深的、可能充满矛盾的关联,而这关联,或许正是解开王希处境,甚至理解组织更深层秘密的关键节点。
林默关掉陈静的通讯界面,目光再次落回那份关于“零号”的报告上。
组织的触手不仅从外部追击他,更从内部伸出了充满算计的枝节。陈静的面孔在迷雾中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复杂。她不再是单纯的合作者或敌人,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被重新审视和解剖的谜题本身。
救援王希的道路,在绕了一个大圈后,似乎又以一种更曲折、更危险的方式,回到了陈静这个原点。但这一次,林默的手中,多了一把可能撬开她秘密的、名为“过去”的钥匙,以及一个来自阴影中的、不知是敌是友的“回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
他需要更主动,更谨慎。不仅要躲避组织的追捕,还要在这头巨兽内部的暗流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狭窄路径。
“容器……”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