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消毒水的冰冷,直灌肺腑。她看着林默那双初醒的、尚带着几分脆弱,却又异常执着的眼睛,知道任何粉饰都已失去意义。真相如同病房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走到门口,对值守的警察低声说了几句,轻轻关上门,将外界暂时隔绝。然后,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默床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中的毒,很罕见,也很致命。”苏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修饰,“陈老医生尽了力,但……效果有限。按照常规医学判断,你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
林默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波动,只是呼吸略微放缓。
“但是,”苏婉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他,“你活下来了。而且,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体内的毒素被一种……难以解释的方式,迅速清除了。你的身体机能,不仅恢复了,甚至……”她搜索着恰当的词语,“……呈现出一种超出常理的旺盛生命力。”
她看到林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种‘奇迹’,无法被掩盖。”苏婉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苦涩,“它首先影响到的,是离你最近的人。”她的目光扫向隔壁床如同枯木般的陈屿,“他,陈屿,深度抑郁伴有严重的躯体化症状,几乎被判定为植物人状态。但在你深度昏迷、体内进行那种‘清除’过程的时候,他……醒了。不是慢慢的恢复,是突然的,意识层面的清醒。”
林默的目光随之转向那个背对着他的、毫无生气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他记得这个画家,之前总是死气沉沉地躺着。
“但这‘清醒’带来的不是好转,”苏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而是一种更彻底的……虚无和绝望。你的‘治愈’,似乎……抽走了他赖以麻木自己的最后一点屏障,将他血淋淋地暴露在真实的痛苦面前。他现在的情况,比昏迷时更糟。”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的存活,他的“康复”,是以另一个人的彻底崩溃为代价的?
“这还只是开始。”苏婉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语气变得急促而冷峻,“周屿,你刚才听到的名字。一个背景复杂,能量巨大的人。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第一时间获悉了你的‘特殊性’。他想要的,不是帮你,是……‘研究’你,‘利用’你。把你当成一个罕见的、活体的‘样本’,破解你身上的秘密,甚至……复制它。”
“昨晚,你情况最不稳定的时候,他带着专业的、武装的人手,强行闯了进来,要带走你。”苏婉的语速加快,仿佛要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尽快从脑海中驱散,“我们勉强挡住了,警察介入,他才暂时退走。但他的目的没有改变,他绝不会放弃。”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林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至于小满……”
林默的心提了起来。
“她守护了你很久,心力交瘁。”苏婉选择着措辞,但真相依旧锋利,“但她对你的依赖……已经超出了常态。你的昏迷,让她觉得你是完全属于她的。你的苏醒,尤其是以这种……‘非人’的方式苏醒,打破了她这种幻想。她害怕的,不是你的病,是你醒来后,不再需要她,甚至……不再是‘她’的那个林默。你越好,越超出常理,她就越恐惧失去你。”
苏婉说完了。病房里陷入死寂。
林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却隐隐透出生机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静止。他没有惊呼,没有质问,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有他骤然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眸,和微微起伏、却比之前更加沉重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翻天覆地的海啸。
他活下来了。
但活下来的代价,是成为一个“怪物”,一个“样本”,一个让亲近之人恐惧、让贪婪之徒觊觎的“异类”。他的生命,成了一道照亮人性深渊的强光,将周围的欲望、恐惧和扭曲,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他不仅背负着自己沉重的生命,更背负上了因他而生的、他人的绝望、疯狂和野心。
这“重生”,不是恩赐,是一场更为酷烈的刑罚。
良久,林默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里,初醒时的迷茫和脆弱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清明。
他没有看苏婉,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明白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有千钧重。
明白了他为何而活,明白了他将面对什么,也明白了……那条看似生路的尽头,或许是更深的悬崖。
病房里,只剩下阳光移动时细微的声响,和两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隔壁床,陈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又复归死寂。
苏醒,意味着真正背负起这一切。而这份重负,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重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