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敲下,沉闷的声响在肃穆的法庭里回荡。
“本案休庭三十分钟,合议庭进行合议后宣判。”
压抑的空气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涌起。旁听席上的人们开始起身,低声交谈,记者的相机快门声变得密集。小满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甲在木质扶手上刮出轻微的响声。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法庭里混合着旧木头、汗水和各种香水的气味让她头晕,林小雨通过录音播放出来的、带着哭腔的指控像粘稠的丝线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开始松动的人群,肩膀不可避免地与人碰撞,但她毫无感觉。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扇通往走廊的侧门。在门口,她与正在律师陪同下走出的苏婉擦肩而过。一瞬间,小满闻到了苏婉身上那缕熟悉的、冷冽的香水味,但此刻,那味道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电路过载般的焦灼。苏婉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目光直视前方,完全没有看小满,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但小满能感觉到,苏婉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力控制的紧绷感,像一堵冰冷的墙。
小满没有停顿,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急促。她冲出法院大门,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一下眼。一辆出租车刚好下客,她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市第一医院,”她的声音带着微喘,“麻烦快一点。”
车子汇入车流。小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将法庭里那些混乱的声音和画面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她摇下车窗,让风吹在脸上,带着城市污浊的尾气和灰尘的味道,但这比法庭里的空气要好得多。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指尖冰凉。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小满付钱下车,几乎是跑进了住院部大楼。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让她焦躁不已。当电梯门在病房所在的楼层打开时,她几乎是冲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站隐约传来的电话铃声。她推开病房门,熟悉的、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像一道屏障,瞬间将外面的世界隔离开。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房间里光线柔和,只有监护仪屏幕发着幽绿的光。林默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面罩下传来规律而微弱的气流声。一切都没有变化。她脱掉外套,扔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走到床边。
她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监护仪。心率65,血氧98%,波形平稳。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到林默脸上。他沉睡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湿毛巾,开始例行公事地为他擦拭脸颊。毛巾是温的,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从额头到下颌。她的指尖隔着一层绒布,能感受到他皮肤的微凉和骨骼的轮廓。就在她擦拭到他放在身侧的右手时,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似乎比旁边的指甲缝里,多了那么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或者是床单的纤维?非常细微,如果不是她每天这样仔细擦拭,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和她离开时过于整洁的状态,有极其微妙的差异。
小满的心跳忽然快了几拍。她放下毛巾,俯下身,凑近那根手指,仔细地看着。没有任何明显的移动痕迹。是错觉吗?还是……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护士来整理床单时不小心碰到的?
她直起身,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房间,落在了墙壁的电视机上。屏幕是暗的,但电源指示灯亮着红光。她记得早上离开时,好像是关了的?也许是护士白天过来打开看过新闻?毕竟今天法庭的新闻是热点。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走到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按下了电源键。
屏幕亮起,正好是本地新闻台的整点新闻。主播的面孔出现,紧接着画面切到了法院门口。
“……关于‘盖亚光明’项目核心人物林默先生一案的审理刚刚结束首日庭审,现已休庭,预计一小时后宣判。本案关键证人,此前被宣告死亡的林小雨女士通过录音作证,指认项目另一负责人苏婉……”
新闻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小满的眼睛盯着屏幕,看着屏幕上苏婉被记者围堵的画面,看着主播分析案情的表情,但她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林默的那根手指。
新闻里的声音,护士可能来过的事实,指尖那微不足道的痕迹……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飞速旋转。一种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那不是随机的痕迹。
她猛地转身,再次走到床边,这次不是擦拭,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林默的右手食指。冰凉,僵硬,和往常一样。
但她不信。
她快步走到自己的背包前,拿出那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和笔,坐回椅子里。她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犹豫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写下:
【观察记录,pm 4:20,休庭期间】
* 环境:病房电视曾被开启(推测为日间护理人员)。播放本地新闻,涉及庭审。
* 体征:返回后检查,生命体征稳定。右手食指指甲缝见极微量异物(疑似织物纤维),与离开前状态有细微差异。
* 推断:需排除护理干扰。建议后续加强离院期间病房动态监测。
她写下“细微差异”和“加强监测”时,笔迹比平时要重。对她而言,这微不足道的线索,远比法庭上的一切喧嚣都更重要。这是只存在于她和这个沉睡世界之间的、隐秘的波动。
而此刻,法院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里,苏婉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如同蚁群般的记者,对身后的律师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在宣判前,找到林小雨。她一定还在城里。用一切办法。”
她的影子被斜射的阳光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边缘清晰,纹丝不动,如同她此刻的决心。病房的静谧与法院暗流涌动的紧张,通过电视新闻这无形的线,被微妙地连接了起来。而林默那四十五秒清醒所触发的、几乎不可感知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水流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