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那一声轻微的“哒”声,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小满沉寂的心湖,涟漪久久不散。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似乎能稍稍压制她内心的躁动。她再次看向那瓶玉兰,不止是她摘回的那一支,连护士长早上特意摆放在窗台另一盆绿植顶端的小小的、米白色的花苞,也在以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汲取着斜阳的光线,舒展着花瓣。这绝不是普通的生命力旺盛,这是一种被无形力量催生的、近乎诡异的生长。
她走到林默床边,这一次,她不仅仅是观察,而是带着一种验证的目的。她伸出手,指尖悬在离他手臂几厘米的空中,不去触碰,只是静静地感受。起初,只有空调系统送风的微流。但几分钟后,就在脑电监测屏上那个熟悉的波形再次微微隆起时,她清晰地感觉到,指尖周围的空气,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隔着丝绸触摸低音炮般的震颤感。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与此同时,床头柜上,一支插在笔筒里的塑料圆珠笔,毫无征兆地滚动了一下,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是水杯,是别的物体也开始受到影响。范围在扩大?还是效应在增强?
小满深吸一口气,决定做一次冒险的试探。她将口袋里的怀表拿出来,轻轻放在林默的枕边,靠近他头部的位置。然后,她后退几步,眼睛紧紧盯着脑电监测屏和那块怀表。
起初,一切如常。几分钟后,林默的脑电波再次出现了那个轻微的峰值。几乎是同时,那块沉寂的、锈迹斑斑的怀表,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生锈的发条在试图艰难地转动。表壳甚至随之产生了肉眼可见的、高频率的微小震动!持续了大约三秒,随着脑电波峰的回落,怀表的震动和声响也戛然而止,恢复死寂。
小满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怀表,与林默此刻异常的状态,存在着某种深层的、不为人知的共鸣。它是钥匙,是接收器,还是……某种束缚?
律师这次会见时,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没有再带杂志来,而是带来了一副象棋。
“长时间待着,容易闷,下盘棋吧。”他一边摆棋子,一边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苏婉没有反对。棋局在沉默中进行,律师的棋路失去了往日的缜密,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在苏婉用“车”吃掉他的一个“兵”后,他没有立刻走下一步,而是用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被吃掉的“兵”原本所在的位置,反复描画着一个不规则的、类似锯齿或波浪的图案。
然后,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苏婉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又垂下,低声说:“外面的玉兰,今年开得特别早,也特别盛。有些院子里的,一夜间就全开了。”
苏婉执棋的手指停在半空。玉兰。又是玉兰。这次不是压干的花瓣,而是直接描述了异常景象。结合律师刚刚画的、那类似“波痕”的图案……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了“马”,淡淡回应:“物反常即为妖。开得太盛,未必是好事。”
律师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没有再画什么,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但接下来的几步棋,走得更加混乱不堪。苏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律师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外面的异常,已经明显到了能被普通人察觉并议论的地步。而律师背后的势力,似乎也对这种加速的、扩散的“波动”,感到了不安甚至失去控制。
这盘棋,最终以律师的溃败告终。他匆匆收拾棋子,离开时,甚至忘了像往常一样说“下次再见”。苏婉看着他的背影,明白“绽痕”正在扩大,而留给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混乱是阶梯,但也是深渊。她必须在这混乱彻底爆发前,找到握住阶梯而不是坠入深渊的方法。
看守所的夜晚,灯光惨白。林小雨躺在硬板铺上,却没有睡意。她能听到隔壁囚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以及更远处,某种管道内部传来的、规律性的轻微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流轻轻敲打着铁管。
但今晚,这些惯常的声音里,混入了一丝不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了,呼吸时需要多用一点点力气。而且,她隐约听到一种声音,非常非常低,低到几乎只是胸腔的一种共鸣感,像是极远处的地铁驶过,又像是某种巨大的机器在低频振动。
她坐起身,走到牢房门口,透过狭小的窥视窗向外看。走廊的灯光稳定地亮着。但她似乎看到,对面墙壁上那一片光影的交界处,那条明暗分界线,像受热的沥青路面一样,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扭曲和晃动。
不是视觉错觉。她的听觉、触觉,甚至对空间的感知,都在告诉她同一个事实——那个“波动”的强度和在空间中的穿透力,正在显着增加。它不再仅仅影响视觉上的影子,开始影响空气的密度、声音的传播,甚至可能……影响更基础的东西。
那个金属片上的“改变现实”,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改变,正在从物理层面发生。她回到铺位坐下,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一头嗅到了风暴气息的野兽,冷静地等待着狩猎时机的到来。毁灭或许有趣,但亲眼见证旧有规则如何被一点点扭曲、重塑,无疑更具吸引力。她现在不那么急着毁掉一切了,她更想看看,这“波痕”最终能激起多大的浪,能冲垮多少看似坚固的堤坝。
小满最终没有敢让怀表在林默枕边停留太久,在它第二次发出细微震动后,她就迅速将其收回,重新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她走到窗边,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城市的灯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璀璨,但也更让人觉得不安。那些光芒似乎不再稳定,总让人觉得在不停地轻微闪烁、跳动,像是电压不稳。甚至连夜空中偶尔掠过的飞机导航灯,其移动的轨迹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不像平时那样平滑。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怀表,它现在安静得像从未有过异常。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启动了,并且正在加速。林默不再仅仅是一个沉睡的病人,他更像一个无声的中心,一个不断扩散出无形涟漪的波源。而她,是离这个波源最近的人,是第一个感受到水温变化的青蛙。
口袋里的怀表似乎又变得温热了一些。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她必须更小心,更警惕。因为下一道“波痕”,可能会来得更加猛烈,更加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