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室的门第三次合拢时,苏婉清晰地听到了门外法警低沉的报时:“还有八分钟。”
八分钟。
这个数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死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圈焦灼的涟漪。她不再坐着,而是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铁椅被她踢到墙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四步走到门口,指尖触到冰冷的铁皮,转身,四步走回墙边,额头抵上粗糙的墙面。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合着自己掌心伤口隐隐散发的血腥气。
陈律师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冲撞——“她越疯,你越安全”。可林小雨在法庭上那个转身,那个眼神……那不是疯,是计算到毫厘的清醒反噬。她把玩着“疯子”这个标签,像玩弄一把淬毒的匕首。自己真的能靠坐实她的“疯”来脱身吗?还是最终会被这把匕首一同拖入深渊?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什么东西上。苏婉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但声音没有再次传来,只有一片更令人不安的死寂。林小雨在做什么?自残?还是仅仅在发泄?这种未知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些新旧交错的掐痕。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但无法驱散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下一次开庭,面对林小雨可能更疯狂的指控,面对检察官借助医院事件发起的猛攻,她该如何应对?陈律师的策略,真的能奏效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心脏上敲击。七分钟。六分钟。
另一间休息室里,林小雨依旧端坐着,像一尊雕刻精美的塑像。评估员已经离开,带走了平板电脑里记录的数据。那杯水依然满着,纹丝不动。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拿水杯,而是伸向自己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然后,她猛地攥紧一绺头发,用力一扯!几根发丝飘落下来,落在她膝头。
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疼痛是真实的,能让她确认自己的存在。她需要这种真实的刺激,来对抗内心那片越来越浓的、想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虚无。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那双此刻异常清亮的眼睛。苏婉现在一定在隔壁焦灼不安吧?想象着对方在狭小空间里踱步、恐惧猜测的样子,一种冰冷的快意在她血管里流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彻底的毁灭,是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她早已习惯的黑暗。
五分钟。四分三十秒。
她听到走廊上传来法警准备提人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好戏,才刚刚开始。
医院重症监护楼层,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让他们退后!退后!”保安队长对着对讲机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记者人群像潮水般一次次冲击着临时拉起的警戒带,闪光灯将走廊映得如同白昼。喧哗声、质问声、推搡声混成一片,几乎要掀翻屋顶。
小满死死守在病房门口,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板,能感觉到门板传来的震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记者试图突破保安的阻拦,镜头几乎要怼到她的脸上。
“林默是不是快不行了?苏婉是不是一直在虐待他?”记者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小满猛地抬手,不是推开镜头,而是狠狠拍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一下让混乱的人群瞬间静了一瞬。
“我再说最后一遍!”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面前每一张脸,“这里是重症监护室!里面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你们现在的行为,和谋杀没有区别!谁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报警告你们故意伤害!这里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她的气势暂时镇住了场面。趁此间隙,更多的保安增援赶到,组成更厚实的人墙。护士长趁机拉着小满退后几步,低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院方考虑启动紧急预案,可能真的要暂时转移林先生……”
“不行!”小满斩钉截铁,“他现在经不起任何移动!你去告诉院办,要么立刻调集所有安保力量清场,要么我现在就打110!看看事情闹大了,谁更难看!”
她说完,不再理会护士长,转身再次推开病房门。就在门开合的瞬间,她似乎听到监测仪发出了一声极其短暂、不同于规律滴答声的轻响。她的心猛地一揪。
病房内,灯光调得很暗。林默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小满快步走到床边,第一眼就看向监护仪——数据似乎……有些微妙的改变?心率变异率好像比之前复杂了一点点?还是她紧张过度产生的错觉?
她轻轻握住林默的手,比刚才更凉了。她俯下身,凑近他的耳边,用极低的气声说:“坚持住……外面很吵,但我会守住这里……你也要……坚持住……”
她不确定他能否听到,但她必须说。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力量传递过去一丝一毫。
三分五十秒。三分十秒。
羁押室外,法警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口停下。钥匙串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婉停止踱步,面向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狂跳的心脏。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领,尽管知道这毫无意义。
林小雨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混合着脆弱与疯狂的微笑,完美无瑕。
医院走廊,保安和记者仍在僵持,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小满紧紧握着林默的手,屏息等待着下一次可能出现的、微小的生命信号。
时间,到了。
法槌沉重的敲击声,透过层层墙壁,隐约传来,像丧钟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