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在鞋底摩擦作响,季延背着阿澈一步步向前走。白幽紧随其后,手始终搭在箭囊上,指尖微微发紧。
他们穿过一片泛着微光的沙地,七号基地的围墙渐渐清晰。铁皮焊接的城门下,巡逻队来回巡视,手中握着枪,仔细盘查每一个进出的人。
“把头低一点。”季延低声提醒,顺手将一根小试管塞进内袋。布料贴着皮肤,他能察觉到玻璃管传来的凉意。
白幽点头,把斗篷拉得更严实了些。阿澈的脸埋在他肩头,呼吸温热,但身体却有些发烫。刚才路过倒塌的铁塔时,孩子忽然轻声说了句“那边”,之后便再没开口。
临近城门,季延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张边缘焦黑的卡片——伪造的通行证。他在修理场待了两年,这类东西攒了不少。
守卫接过卡片,在机器上一刷。屏幕先跳出乱码,随即转为绿色通行标识。
“要登记身份吗?”
“我是机械师,回来上班。”季延语气平静,仿佛每天都在重复这句话。
守卫瞥了眼他背上的孩子:“这小孩呢?”
“亲戚托我带进来的,找个地方安顿。”季延拍了拍阿澈的肩膀,“别怕,到了。”
守卫没再多问,挥手放行。就在那人转身的瞬间,季延忽然觉得胸口的试管似乎闪了一下光,像是里面的液体动了。但他不动声色,随着人流走进城内。
街道比往日冷清许多。摊位寥寥无几,墙上贴着醒目的红色告示,写着“感染者集中管理令”。几名穿制服的人正带领一群佩戴手环的民众向东行进,队伍安静得异常。
“不对。”白幽靠近季延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这些人走路姿态正常,手上也没有溃烂的痕迹。”
季延眯眼细看。其中一个男人抬手擦汗,动作利落,丝毫不像病患。
“先去修理场。”他说,“我得弄清楚这试管到底是什么。”
三人避开主路,沿着墙根前行。修理场位于城西,由废弃车库改建而成,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铁牌,写着“周记修配”。
推门而入,老板正在修理一台发电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季延,只点了点头:“回来了?听说外面有怪光,你没事吧?”
“没事,修完就回来了。”季延笑了笑,带着白幽和阿澈走向后院。
后巷堆满旧零件,角落里摆着一张锈迹斑斑的桌子。他让阿澈坐在油桶上,解开斗篷查看木牌。那枚星形印记仍在发热,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
“你还好吗?”他问。
阿澈摇摇头:“有点晕...但它一直在响,好像有人在说话。”
季延皱眉。他取出试管对着光观察,淡紫色的液体几乎静止不动。可当他手指触碰到玻璃时,液面忽然泛起一圈波纹。
这时,“方舟”手表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立刻将手表接口对准试管底部,低声命令:“扫描生物残留编码,匹配数据库。”
屏幕一闪变黑,随即浮现出两组螺旋状数据。一组来自试管,标注着【07-胚胎型】;另一组则与阿澈木牌共鸣时记录的数据完全一致。
对比进度条迅速填满。
【匹配度99.8%,源系‘种子计划’第七代实验体】
文字一闪即逝。
季延的手僵住了。
他猛地看向阿澈。孩子靠在墙边,双眼半闭,嘴唇微动,仿佛在回应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怎么了?”白幽察觉异样。
季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住试管,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终于明白周崇山为何一直盯着阿澈——不是因为他是“钥匙”,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实验的起点。
试管中的胚胎,本该属于他自己。
“我去看看陈默。”白幽突然起身,眼神冷了下来。
“等等。”季延拦住她,“现在过去太显眼。”
“他已经动手了。”白幽语气平稳,“刚才那些被抓的人进了货运通道,终点是旧基因库遗址。那里编号是‘07’。”
季延瞳孔骤缩。
又是07。
他低头看着试管,又望向阿澈胸前的木牌。所有线索终于串联起来:父亲的研究、养父的只言片语、周崇山留下的残缺记录,还有那些失踪的孤儿...
“他们不是在找继承人。”他缓缓开口,“是在回收原本的那个。”
白幽盯着他:“你说什么?”
季延没有回答,收好“方舟”,从工具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递给白幽:“你去高处看看议会大楼,确认陈默在不在。”
白幽接过镜子,迅速爬上隔壁仓库的梯子。季延守在巷口,一边留意四周动静,一边轻轻拍打阿澈的脸颊。
“听得见我说话吗?”
阿澈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他们在叫我...说我是一个人。”
“谁在叫你?”
“穿白衣服的人。”
季延心头一沉。
半小时后,白幽悄然落地,靴子踩在地面几乎没有声响。
“陈默在台上。”她靠在墙边,语气平静,“拿着喇叭,说要‘保护大多数人’,要求所有无证人员接受检查。”
“又是老一套。”季延冷笑。
“不一样。”白幽看着他,“他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两个守卫抓人。被抓的都是年轻人,身体健全,毫无病症。而且...”她顿了顿,“他右手一直戴着黑手套,讲话时总摸左手腕。”
季延眼神一凛。
那只手套他见过。陈默从不摘下,连吃饭都用另一只手。
他曾以为只是习惯,如今想来,或许是为遮掩什么。
“我用镜子看了押送路线的终点。”白幽继续道,“地下入口加了新锁,守卫的徽章也不是基地制式。”
“是私人武装。”季延低声说,“周崇山的人。”
两人沉默片刻。
“我们要揭穿他。”白幽开口。
季延望着她:“你知道后果吗?一旦动手,就没有退路了。修理场保不住,这里的安全也全毁。”
“我知道。”她手搭回箭囊,“但我更清楚,如果现在不动手,下一个被抓的就是阿澈。”
季延思索片刻,终于点头。
他从怀里取出试管,放进工具包最底层,盖上铁盒,再用废电线层层缠绕。
“先查陈默的行动路线。”他说,“他在议会大楼有办公室,应该留了记录。”
“我去盯他下班。”白幽取下一支箭,轻轻捏了捏箭杆,“你留在这里照看阿澈。”
“不行。”季延摇头,“你一个人太危险。等他出来,我们一起跟。”
白幽还想争辩,阿澈忽然开口。
“别去。”
两人同时转头。
孩子蜷缩在墙边,脸色苍白,抱着膝盖:“他会知道...他会感觉到我们在看他。”
季延蹲下身:“你怎么知道?”
阿澈指了指胸口:“它告诉我...穿白衣服的人,能看到所有带星星的人。”
季延与白幽对视一眼。
“周崇山已经接入系统了。”季延低声说,“陈默只是台前傀儡,真正掌控一切的是他。”
“那就尽快行动。”白幽站直身体,“趁他还没发现。”
季延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等天黑。”
夕阳缓缓沉落,巷子里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远处议会大楼的高台已空,人群散尽,只剩几个清洁工在收拾横幅。
季延最后一次检查工具包,确认激光焊枪电量充足,零件齐全。
白幽站在屋顶,弓已上弦,箭尖稳稳指向议会大楼后门。
阿澈躲在油桶后,双手紧紧攥着木牌。
风拂进来,夹杂着尘土与铁锈的气息。
季延看了眼手表,快到傍晚交接班的时间。
“准备好了吗?”他问。
白幽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阿澈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的铁塔废墟。
“他又在笑了。”孩子轻声说。
季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夕阳余晖中,废墟深处缓缓升起一道人影,举起右手,掌心朝外,如同致意。
那只手透明如玻璃,能清晰看见其中的骨骼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