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神京城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猛击,骤然陷入一片肃杀。京都锦衣卫十数个卫所,连同指挥使司衙门直属各房各营,如同早已绷紧的弓弦同时松开,铁流般倾泻而出,挨家挨户破门搜查。
沉重的靴跟砸在结冰的青石板上,声响刺耳。飞鱼服在凛冽的寒风中卷动,绣春刀的冷光映着每一张惊惶的面孔。所有上门的锦衣卫皆面覆寒霜,话语如出一辙,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奉指挥使大人钧令,搜拿当街行刺凶徒!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一时间,朱门大户的威严荡然无存。勋贵府邸、功勋门第,即便是深得圣心的永嘉长公主府,那描金绘彩的大门亦被毫不留情地撞开。稍有迟疑或阻挠,无论是管家家丁还是勋贵本人,即刻便被明晃晃的绣春刀毫不客气的押在一旁,那些平日嚣张惯了的各府门房,这回可是踢上了铁板,一个个被直接放翻在地,甚至有的被打断胳膊腿后,直接拖去了诏狱。那一串串的呻吟声,瞬间被淹没在更多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里。
消息如同溅入滚油的冰水,不过一刻钟便炸响了整个京城——靖安侯李珩上衙途中遇刺,其心腹亲随红剑为护主,当场殒命。
御书房内,皇帝闻报,一掌击在御案之上,震得笔砚乱跳。“反了!真是反了!”天子雷霆之怒,声震屋瓦,“传旨!禁军、九门提督府悉数出动!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该千刀万剐的贼子挖出来!朕要将他凌迟!鞭尸!”
圣旨一下,神京彻底鼎沸。披坚执锐的甲士与缇骑四出的锦衣卫填满了街巷,往来如织,空气紧绷得仿佛一点即燃。平日那些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顿时倒了血霉,各衙门的官差抓不到刺客,撞上他们便如饿虎扑食,锁链套脖毫不容情。若不幸遇上正憋着一股邪火、杀红了眼的锦衣卫,更是凄惨,非被拳打脚踢揍个半死不可。
而那些原本因着被锦衣卫闯门伤人,正发狠要去参奏锦衣卫暴虐,李珩嚣张跋扈的勋贵官员们,瞬间哑了声,陛下严旨已出,还去告御状?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吧?
可也有头脑精明者,却更是从中瞧出端倪,再不敢多言半个字,锦衣卫的兵力,曾几何时竟达到如此恐怖?单单今日这神京城中出动的锦衣卫,少说也足足有两万余众了,这还没算各房各衙各卫所留守的,再推进一步看,这大周天下,各州府道所有锦衣卫所属加起来……那到底会有多少人?原来……靖安侯李珩才是当今天下拥兵最重,军权最盛的那一个啊!
就在这全城鸡飞狗跳、乱如一锅滚粥之际,那席卷一切的铁流却又突兀地戛然而止。所有锦衣卫收到指令,迅速脱离接触,如潮水退却般撤回各自卫所,动作干脆利落,留下满城愕然与未散的惊悸。
旋即,靖安侯李珩入宫。不过片刻,大内便再传旨意,语气已平静无波:各衙收兵。
一场惊天风波,来得快,去得也急。经此一闹,皇后与诸位贵妃早已花容失色,哪里还有半分赏雪的雅兴?折腾准备了大半日的明日香山赏雪之行,自是无声无息地取消了。贵妃裴雪娆更是直接厉声娇呼:
“我那兄弟当街遇刺,杀千刀的刺客尚未落网,本宫还赏的哪门子雪?哪还有那闲心?传话出去给裴家,把所有人都给本宫撒出去,仔细查探,就算那刺客钻进了耗子窝,也要给本宫把他揪出来!”
而李珩出宫之后便默然回府,换上一身素服登车,亲自护送那具妆奁了红剑的棺椁,一路无声,朝着香山方向缓缓行去。车轮碾过未化的残雪,留下两道深沉的辙痕。
满城惊悸尚未散去,荣国府正堂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李纨之父,国子监祭酒、当今名儒李守忠。
他今日一改往日谦恭之态,面色铁青,须发微颤,毫不客气地当面斥责贾府欺凌他守寡多年的女儿,纵容府中下人污蔑李纨清誉。言至激动处,竟一把拉住贾赦、贾政的衣袖,非要即刻进宫面圣,“请陛下主持公道!”
贾赦横眉怒目,言语间暗含威胁;贾政则赔尽小心,连连作揖道歉;连贾母也亲自出来,软语劝慰,道是家事何须闹至御前。奈何李守忠生性固执,此刻更是认定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任凭说破天去,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不肯松口,咬定非要去御前参奏一本不可。
直闹到天色擦黑,李守忠才愤然拂袖而去。可次日一早,竟又准时登门!如此一连两日,不依不饶。贾家近年来屡屡犯错,圣眷已大不如前,哪里还经得起这般御前丢脸?阖府上下被搅得人仰马翻,无可奈何。偏偏又不敢把他挡在门外不见,万一他在门口闹起来,那岂不是越闹越大?
贾母无法,只得派了鸳鸯去请李纨回府,意欲安抚。谁知一向温婉恭谨、孝顺知礼的李纨,此次竟异常决绝,直言道:
“琏二爷欺我无依无靠,肆意欺凌;府上坐视下人污我清白。纵无人肯为我这区区女流做主,我也绝不再任人侮辱!若府上不能还我清白,也不必再劝,索性请老太太派人来,一根白绫勒死了我,将尸首拖回去便是!既能保全贾家名声,也……让我干干净净,免受污名!”
她语气悲凉却坚定,转而道:“鸳鸯姑娘,回去禀告老太太,靖安侯已回京。我已托人求告于他,请他遣锦衣卫如实调查,我定要自证清白!”
贾母、贾政闻得回报,相视愕然,扼腕长叹。他们不仅忧心李纨的刚烈,更惧怕那李珩果真来闹——谁不知他早已放话,绝不会坐视王熙凤与李纨受人欺侮而不理。
王夫人见状,再次鼓动唇舌,向贾母和贾政进言:“老太太,老爷,为着贾家百年名声着想,不如……就此顺了李家的意,让他们将纨姐儿接了回去。往后她是另觅人家婚嫁也好,归家守节也罢,总好过如今这般闹得满城风雨,若真惹来锦衣卫,我贾家颜面何存啊!”
贾母与贾政闻言,面面相觑,一时犹豫难决。
香山之上,寒松覆雪。李珩亲自为红剑守灵三日,不眠不休,直至将其棺椁安葬于香山南麓一处风水佳穴。又特意请来高僧名道,打醮诵经,做法事超度。
所幸此前为红剑聘下的那位,当初从掖庭宫出来的妻子钱氏,已怀有身孕,红剑总算不曾绝后。李珩亲自选了几个最是安稳妥帖的丫鬟婆子前去悉心照料,并对钱氏郑重承诺:日后她们母子便是靖安侯府的亲人,无论所生是男是女,皆为他李珩的义子义女,由他亲自抚养成人。钱氏每月的例银,一概比照府中秦可卿、林黛玉等几位太太的份例。
钱氏感激涕零,叩谢不止。
红剑下葬后的次日,李珩方才下山回城。年关已近,他索性下令让工坊全面停工放假,所有工人年节回家休息当口,工钱照发。沈墨兰、探春、平儿,袭人、麝月等人,连同吴婉容等大小管事,一同随之下山回府过年。红剑的遗孀钱氏,自然也被一同接下山,在靖安侯府中专辟了一处清静院落妥善安置,以免她触景生情,亦便于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