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自习，谢怀蝶踩着铃声进的教室。他原本的位置还在，但旁边那个空位已经坐了人。许知夏已经到了，正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书，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谢怀蝶脚步没停，走到最后一排。他的桌椅被挪到了靠窗的里侧，许知夏的桌子并排放在外面。这改动不大，但他还是觉得领地受到了侵犯。
他拉开椅子，动作故意放得很重，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前排一个女生正在低头默读英语课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她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对上谢怀蝶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立刻转了回去，背脊僵直。
谢怀蝶面无表情地坐下，把空荡荡的书包往桌肚里一塞，然后侧头看向窗外。意思很明显：别惹我。
早自习的教室里书声琅琅，只有他们这一角像是被按了静音键。
许知夏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连翻书的频率都没变。往窗边略微侧了侧身，给谢怀蝶留出了更多看向窗外的视线空间，自己则完全沉浸在那本厚厚的书里。
这种无声的、近乎漠然的态度，比直接的言语冲突更让谢怀蝶窝火。他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又一次打空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李老师的课。
李老师进门，视线先在教室里扫了一圈，重点落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到谢怀蝶虽然还是那副懒散样子靠在椅背上，但至少人坐在了许知夏旁边，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把昨天发的卷子拿出来，我们讲一下最后两道大题。”
教室里响起一阵翻找试卷的哗啦声。
谢怀蝶没动。他压根不知道卷子放哪儿了，或者说，他根本没在意过还有卷子这回事。
许知夏从一叠整齐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试卷，铺在桌面上。卷面干净，字迹工整，最后两道大题旁边有清晰的演算步骤。
李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步骤清晰，逻辑严密。讲到关键处，他习惯性地提问：“这一步的转换，有同学能说说思路吗？”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寻找，最后，落在了许知夏身上。“许知夏，你来补充一下。”
许知夏站起身，声音平稳，言简意赅地指出了解题的核心思路，甚至补充了一种更简洁的解法。
李老师满意地让他坐下，顺势说道：“大家要多向许知夏同学学习，善于总结，举一反三。同桌之间也可以多交流讨论。” 这话意有所指，几乎明晃晃地指向了谢怀蝶。
谢怀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课堂上足够清晰。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着，一条腿伸到了过道上，明目张胆地表达着不合作。
许知夏像是没听见那声嗤笑，坐下后，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试卷，用红笔在刚才讲解的步骤旁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一上午的课，谢怀蝶维持着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睡觉，看窗外，或者拿出彩纸折蝴蝶。他折得很专注，手指翻飞，一只只形态各异的纸蝴蝶在他指尖诞生，然后被随手塞进桌肚，或者丢进窗台角落的缝隙里。
许知夏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听课，记笔记，看书。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泾渭分明。
偶尔，谢怀蝶能闻到许知夏身上那股很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干净又疏离。这味道让他莫名烦躁，却又无法忽视。
课间，有隔壁班的女生红着脸跑到后门，探头探脑，小声询问：“请问……许知夏同学在吗？能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吗？”
许知夏抬头，看向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走了过去。他站在门口，接过女生递来的本子，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题目，低声讲解起来。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那女生听得连连点头，脸更红了。
谢怀蝶冷眼旁观，心里冷哼：装模作样。
又一个课间，体育委员祁余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巴掌拍在许知夏桌上，震得书本都跳了一下：“许哥！下午放学篮球场约不约？三班那帮孙子挑衅！”
这动静终于让一直当背景板的谢怀蝶撩起眼皮瞥了一眼。
许知夏合上手里的书，抬眼看了看祁余：“几点？”
“五点！体育馆那边！必须来啊！没你我们内线够呛！” 祁余嗓门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嗯。” 许知夏点了下头。
“得嘞！说定了！” 祁余完成任务，又风一样刮走了，全程没敢跟谢怀蝶有眼神交流。
谢怀蝶看着祁余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的许知夏。还会打篮球？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打起球来不知道是什么德行。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谢怀蝶照例趴着，但没睡着。他在桌肚底下用手机打游戏，屏幕调得很暗，手指飞快操作。
突然，旁边传来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许知夏推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挪动了一下草稿纸。
谢怀蝶动作一顿，游戏里的人物因为操作停滞瞬间被击杀，屏幕灰了下来。他拧着眉，极其不爽地看向那张纸条，又抬眼瞪向许知夏。
许知夏没看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物理题集上，仿佛刚才递纸条的不是他。
谢怀蝶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极度不情愿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纸条，展开。
上面是几行干净利落的字，列出了刚才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另一种更取巧的解法，步骤简洁，思路刁钻。旁边还用更小的字标注了一句：【李老师喜欢这种思路，下次可能会考。】
字迹工整，带着一种冷静的力道。
谢怀蝶盯着那几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条边缘被他捏出了褶皱。
这是什么意思？施舍？还是优等生无聊的炫耀？
他胸口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比之前更旺。他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侧过头，死死盯着许知夏的侧脸，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
许知夏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看着他的题集，只有翻页时，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了一下。
放学铃声响起。
谢怀蝶第一个站起身，椅子被他踹得向后滑出一段距离，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看也没看那被揉皱的纸团，径直离开了教室。
他没回宿舍，而是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直到天色渐暗，才拖着步子往回走。
经过体育馆时，他听到里面传来篮球撞击地面和少年们奔跑呼喊的声音。脚步顿住，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侧面，透过铁丝网往里看。
馆内灯火通明，一场比赛正进行到白热化。他一眼就看到了许知夏。
那人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短袖，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他运球突破的动作干脆利落，起跳投篮的姿势标准而稳定，球在空中划出精准的弧线，应声入网。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眼神在运动中显得格外专注锐利，和平日里那个沉默的书呆子判若两人。
场边有几个女生在激动地小声尖叫。
谢怀蝶靠在冰凉的铁丝网上，看着场内那个奔跑的身影，看着他和祁余击掌，看着他在对手严密防守下依然冷静地找到空挡传球……
“你打不过我。”
许知夏昨天那句话，毫无预兆地再次闯入脑海。
看着场上那个明显体能、技巧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常人的许知夏，谢怀蝶第一次对自己惯用的“武力解决”方式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背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僵硬。
回到宿舍楼下，他正好碰到从体育馆回来的许知夏。他额发还湿着，身上带着运动后的热气，手里拎着校服外套。
两人在楼道口相遇，视线短暂交汇。
许知夏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还有未干的汗珠。
谢怀蝶率先移开目光，冷哼一声，刷开门禁，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他把自己关进房间，靠在门板上，胸口起伏。桌面上，几只颜色各异的纸蝴蝶安静地停在那里。
他走过去，拿起一只蓝色的，手指用力，蝴蝶翅膀被捏得扭曲变形。
不爽。非常不爽。
但这种不爽里，似乎混进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点让他更加烦躁的，名为“可能真的打不过”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