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定期检查和专业咨询,许知夏也一次没落下。
自从明确了谢怀蝶当前的主要问题是抑郁症引发的逃避性失忆,而非单纯的器质性失忆症后,他的“治疗方案”更加具有针对性。
核心就是营造极致的安全感和“家”的温暖,逐步化解他内心因恐惧和抑郁而筑起的防御壁垒。
于是,“许绿茶”成功转型为“许奶爸”,并且是技能点满格的那种。
厨房成了他的主战场: 研究菜谱,变着花样做谢怀蝶爱吃的东西,甚至学会了烤小饼干,就为了看他吃到时那瞬间亮起的眼神。
行程安排堪比幼教: 每天的活动丰富多彩,上午拼图或看书,下午户外活动(散步、简单投篮),晚上一起打他最近沉迷的手游。许知夏这个曾经的“游戏黑洞”,硬是陪着练成了能带飞的大腿。
无微不至的照顾: 天冷添衣,睡觉掖被,察觉他情绪低落就立刻放下手头哄,所有行为都传递着一个信息:这里很安全,你被爱着,可以放松。
这种高浓度、持续性的温暖浸润,如同涓涓细流,持续冲刷着谢怀蝶冰封的心防。
终于,在暑假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时候,量变引发了质变。
那天晚上如同往常一样,谢怀蝶习惯性地蜷缩在许知夏身边睡着,甚至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许知夏也习惯性地揽着他,感受着这份依赖,渐渐沉入梦乡。
然而,半夜时分,许知夏在睡梦中感觉一股力道传来,紧接着身体一空——“噗通”一声,他直接被踹到了床下!
地板的凉意让他瞬间清醒,他有些懵地坐起身,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他看向床上——
只见谢怀蝶已经坐了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正瞪着一双因为震惊和恼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懵懂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带着戾气和羞恼的锐利。
然后,他听到了那句久违的、带着十足爆发力的质问,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夜里:
“许知夏!你他妈变态啊!搂着我干什么?!”
这语气!这神态!这毫不掩饰的暴躁和熟悉的口头禅!
对了!
就是他!
许知夏坐在地板上,甚至忘了爬起来。疼痛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他看着床上那个炸毛的、真实的谢怀蝶,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他的蝶儿……
那个高中的、完整的、真实的谢怀蝶……
好像,真的回来了。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坐在地上,仰着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个坐在床上,低着头,脸上是羞愤交加的恼怒。
混乱又真实的一幕,宣告着长达数月的记忆混乱期,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但既然他都回来了。那他这个奶爸也该转回绿茶了吧。于是.....许知夏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切换回熟悉的“绿茶”形态,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语气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
“是你自己刚才往我怀里钻的。” 他坐在地板上,仰着头,月光勾勒出他略显“柔弱”的轮廓。
然而,预想中的炸毛和反驳没有到来。
谢怀蝶只是挑了挑眉,脸上那点羞恼被一种近乎戏谑的神情取代,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杀伤力:
“哦,我知道啊。”
许知夏:“……?”
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卡在了喉咙里。
这反应不对啊?!
谢怀蝶看着他愣住的样子,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那双恢复了清明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你不会以为我忘了一段儿,就想不起来另一段儿吧?” 他顿了顿,看着许知夏,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老子他妈又没全忘。”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床铺:“暑假这一个月,你干的那些事儿,” 他眼神扫过许知夏,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我都记的。”
谢怀蝶现在的情况,好比是一台刚完成系统重启和资料整合的电脑。之前混乱的、属于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被重新归类、连接。
高中的主体意识回归,主导了身体,但暑假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许知夏如何无微不至地照顾他、陪伴他,甚至他那些依赖和亲近的行为,都如同刚刚发生一般,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看着还坐在地上、一脸懵的许知夏,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耳根在月光下悄悄泛红,声音也低了些,带着点别扭的妥协:
“我就是……刚醒,下意识给你踹下去了而已。” 他顿了顿,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什么……你想上来就上来吧,地上凉。”
许知夏的心脏像是坐过山车,从狂喜到错愕,再到此刻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他看着谢怀蝶那副“老子只是不想你冻死”的别扭样子,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但他还是维持着绿茶的本能,得确认一下,声音放轻,带着点试探:
“可以吗?”
谢怀蝶被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气得够呛,猛地转回头瞪他,脸颊都气鼓了些,声音拔高:
“搂都搂了一个月了!你他妈现在问我可以吗?!” 他简直想再踹他一脚,“你说可不可以?!赶紧给老子上来!别逼我下去揍你!”
月光下,少年恼羞成怒的脸庞鲜活生动,耳廓的红晕却暴露了他并非真的生气。
许知夏低低地笑出了声,从地板上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去搂,只是侧躺着,面对着谢怀蝶,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好。” 他轻声应道。
谢怀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恶声恶气地命令:“闭眼!睡觉!”
然后自己率先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在月色下依旧清晰可见。
许知夏顺从地闭上眼睛,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蝶儿,回来了。
带着所有记忆,带着他们之间全新的、更加复杂的羁绊,完整地回来了。
这个暑假,似乎比他预想的,结束得更加圆满。
然而,他想错了。
恢复全部记忆(包括童年和高中时期)的谢怀蝶,显然不愿再配合许知夏进行那些“简单、无聊又幼稚”的亲子活动了。
拼图?动画片?跳房子?那是黑历史,提都别再提!
谢怀蝶用惊人的速度适应了现状:花了大概三秒钟接受自己已经住在许知夏别墅的事实。
又花了三秒钟消化了亲生父母正在吃牢饭的消息。
然后,他就极其自然地切换到了“假期废人”模式,生活重心高度浓缩为:游戏、睡觉、吃饭,三点一线,循环往复。偶尔良心发现(或者游戏需要组队),才会纡尊降贵地拉上许知夏一起。
但有一件事,像根细小的刺,一直扎在谢怀蝶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膈应他一下——那就是许知夏放弃竞赛,提前跑回来找他那天。
当时他记忆混乱,只觉得“哥哥”回来是天经地义。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在巷口看到许知夏出现时,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失控狂跳的感觉……绝对不正常!
那不是看到家人的安心,也不是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那感觉更陌生,更……躁动。
憋了几天,他终于忍不住,趁许知夏在厨房研究新菜谱的时候,偷偷摸出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在搜索框里输入:
【看到一个人心跳加速是怎么回事?】
百度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第一条,加粗标题赫然写着:
【恭喜你,少年,你这是坠入爱河了!】
谢怀蝶:“……”
他盯着那行字,瞳孔地震,手机差点脱手砸脸上。
坠入爱河?
你是说……我喜欢……我哥?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把他劈得外焦里嫩。
他脑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童年时跟在许知夏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依赖;高中重逢后对许知夏那些“烦人”举动的别扭和逐渐习惯;失忆期间全然信任的亲近;以及恢复记忆后,嘴上嫌弃却默认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默许了某些亲密距离的纵容……
无数画面和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巷口那天,许知夏逆着光跑向他时,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操……
谢怀蝶把发烫的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拉起毯子蒙住了头。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而厨房里,许知夏端着刚烤好的小饼干走出来,就看到沙发上鼓起的一团,以及露在外面的一撮不安分的呆毛。他走过去,轻轻拉了拉毯子:
毯子底下的人却猛地一僵,闷声闷气地吼:“滚!别烦我!”
“?哦~”许知夏看着那明显在闹别扭的一团,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从善如流地没有再追问,只是把装着饼干的盘子轻轻放在茶几上。
“新烤的饼干,你尝尝。”
“什么味道的?” 毯子底下传来谢怀蝶闷声闷气的询问,带着点刻意维持的不耐烦,但尾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是泄露了出来。
许知夏看着茶几上那盘翠绿诱人的小饼干,眼底笑意更深,语气平稳地回答:“抹茶的。”
话音刚落,沙发上那团“茧”猛地动了一下,毯子“唰”地被掀开。
谢怀蝶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探出脑袋,眼睛先瞟向饼干,然后才瞪向许知夏,语气里是十足的埋怨,动作却半点没耽搁:
“不早说!”
他一边抱怨着,手已经极其迅速地伸了过去,精准地拈起一块形状最完整的抹茶饼干,塞进了嘴里。
酥脆的口感伴随着清苦回甘的抹茶香气在口中弥漫开,谢怀蝶满足地眯了眯眼,连周身那股莫名的烦躁气都消散了不少。
许知夏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没有戳破,只是顺势在沙发边坐下,拿起一块饼干,也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饼干的甜香和一种心照不宣的静谧。
谢怀蝶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旁边的许知夏。那人坐姿端正,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好看,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抹茶味是对的。
人……好像不太对劲。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有点失控的迹象。他赶紧又塞了块饼干进嘴里,试图用食物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悸动。
妈的,都怪百度!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净胡说八道!
可为什么……看着许知夏近在咫尺的侧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他会觉得……连嘴里的饼干,都好像变得更甜了一点?
谢怀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饼干太好吃,以及许知夏这个人……天生就自带让人心烦意乱的气场!
对,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