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谢怀蝶是被阳光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就先感觉到身上覆盖着柔软的重量——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甚至边角都被仔细地掖过,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
他愣了几秒,睡意驱散了大半。
他记得昨晚自己是翻身面对着墙壁睡着的,明明那时候被子好像只胡乱搭在腰上……什么时候盖得这么整齐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许知夏盖的?
这个猜测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有点别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就在他这么正盯着被子出神时,对面客房隐约传来了轻微的走动声,还有房门被轻轻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谢怀蝶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许知夏?这么早就起来了?
今天可是周六,按照常理,这人不是应该也趁机补觉吗?难道优等生连周末的作息都这么反人类?
谢怀蝶躺在床上没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的方向,心里那点关于被子的疑惑,不知不觉被对门那人反常早起的好奇取代了。
于是谢怀蝶维持着刚醒的姿势,思绪飘到了隔壁,琢磨着那个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同桌,这大清早的,又在搞什么名堂。
他发现自己对许知夏的注意力,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这种认知让他有点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瞪着天花板,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心里乱糟糟的。
管他呢。
他最终自暴自弃地想,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试图继续睡个回笼觉,但耳朵却依然灵敏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
然而对面下楼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动静了。于是谢怀蝶这次真打算趴下睡个回笼觉。然后就被一阵不算急促但持续的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咚”三下。然后传来的是他妈妈的声音:
“小蝶,小蝶?起床了吗?”
这很反常,周末的早晨,父母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扰他睡觉。
谢怀蝶挣扎着坐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妈,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母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不容商量的:“下楼吃点饭。吃完饭带小夏出去逛逛,他都好久没到这边来了,正好你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哈?” 谢怀蝶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让他带许知夏去逛?熟悉环境?开什么玩笑!
“别哈了,”母亲打断他的质疑,催促道,“赶紧收拾收拾。今天给你炖了八宝粥,一会该凉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下楼了。
“……啧....行吧,马上。” 谢怀蝶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关上门,认命地去找衣服。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脑袋昏沉沉的。
等他磨磨蹭蹭收拾好下楼,发现许知夏已经坐在餐桌旁了,而且居然和他父亲相谈甚欢。
两个男人,一个沉稳(他爸),一个清冷少言(许知夏),此刻却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聊得颇为投机的样子。
谢怀蝶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都没见过他爸对哪个同学这么热情过。
装。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了许知夏一句,肯定是许知夏又在长辈面前摆出那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吐槽完他慢吞吞地走下楼梯,越过许知夏含糊地打了声招呼:“爸……”
谢怀蝶他爸闻声抬起头朝他招手:“起了?快来快来!你妈炖了八宝粥,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哦对对,”他像是突然想起,补充道,“我还买了馄饨,就你常吃的那家。”
有馄饨?!
谢怀蝶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点残存的困意被食欲驱散了不少。他加快脚步,走到餐桌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坐到了许知夏旁边的空位上。
他刚坐下,旁边的许知夏就极其自然地将一副干净的筷子和勺子递到了他手边。动作流畅,像是做过无数遍。
谢怀蝶的注意力全在那碗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馄饨上,也没多想,顺手就接了过来,道谢都含糊在喉咙里。
他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
然而,咀嚼了几下,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味道好像有点不对?
馅料的味道,汤底的咸淡,似乎都和他记忆里、或者说,和之前许知夏在宿舍“买多了”带给他的馄饨,不太一样。
今天的馄饨,好像……没那么好吃?
他疑惑地又吃了一个,仔细品味着。
是错觉吗?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正安静喝粥的许知夏。那人坐姿端正,吃东西依旧没什么声音,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俊。
谢怀蝶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会觉得许知夏买的馄饨更好吃呢?
他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开,埋头继续吃了起来,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记下了这个味觉上的微小差异。
——
吃完馄饨,时间已经来到了7点半。谢怀蝶碗筷一放,脚底抹油就想往楼上溜。
他当然没忘母亲交代的“任务”,但他打定主意装傻充愣。只要他速度够快,只要他躲回房间锁上门,就能把这棘手的差事糊弄过去——
“阿姨让你和我出去逛逛。”
许知夏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精准的定身咒,瞬间钉住了谢怀蝶已经迈上楼梯的脚步。
这人不提醒能死啊!
谢怀蝶在心里疯狂咆哮,感觉后槽牙都痒痒。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堪称扭曲的笑容:“哈……哈哈,是吗?我、我就是上楼换个衣服!对,换衣服!外面太晒了!” 他指了指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试图增加说服力。
“你等我会儿啊!马上!”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飞快地蹿上了楼,冲进自己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回到房间谢怀蝶背靠着门板,他一抬头,视线正好撞上床头那只咧着嘴、眼神呆滞的蓝色鲨鱼玩偶。
那无辜又欠揍的表情,此刻在他眼里,完美重叠上了楼下那个拆他台的家伙的脸!
谢怀蝶心头火起,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鲨鱼,新一轮的“单方面施暴”开始了。
“不提醒能怎么样啊!啊?!”他用力捶打着鲨鱼柔软的身体,把它想象成许知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没看出来老子不想跟你出去吗?!就你长嘴了?!就你会说话?!”
他揪着鲨鱼的背鳍,把它拧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智商高了不起啊?!情商为负的木头!冰块!死绿茶!”
他越想越气,感觉自己所有的回避和小心思,在许知夏那种直白到近乎残忍的“提醒”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和可笑。
这人绝对是个傻子! 谢怀蝶愤愤地想,智商全点在学习上了,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别人脸色!
谢怀蝶把鲨鱼狠狠摔在床上,看着它弹跳了两下,依旧保持着那副呆愣的表情,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跟这种人较劲,纯属自己找气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认命地走到衣柜前,开始磨磨蹭蹭地挑选外出的衣服。
那只被他再次蹂躏的鲨鱼玩偶,静静地躺在凌乱的床铺上,咧着大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人的委屈和另一个人的暴躁。
而楼下静静等待的许知夏,自然不是什么情商低下的木头。
他比谁都清楚谢怀蝶那点别扭心思和试图逃避的意图。
但他更知道,对于现在的谢怀蝶而言,强硬地闯入他的世界可能会引起更剧烈的反弹,但若是完全放任,那人或许真的会缩回自己的壳里,再难触及。
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不解风情”的方式,戳破对方的伪装。
他赌的是,谢怀蝶虽然嘴上抗拒,虽然遗忘了过去,但内心深处残存的本能,或者说,对他这个人本身,还没有厌恶到会彻底、决绝地将他推开的地步。
只要还能靠近,哪怕是以这种被嫌弃的方式,他就有机会,把那个缩起来的谢怀蝶,一点点重新拉回阳光下,重新……做回朋友。
他站在客厅里,身形挺拔,耐心十足,仿佛等待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终于,楼上传来开门声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谢怀蝶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磨磨蹭蹭地下来了。
谢怀蝶看也没看许知夏,只留给他一个写满“不情愿”的背影,伸手拉开大门,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
“走吧。”
许知夏点点头迈步跟了上去。
走出家门,阳光正好,小区里绿树成荫。谢怀蝶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却明显带着茫然。脑子里飞速过滤着能去的地方。
公园? 不行,周末肯定一堆大爷大妈和吵闹的小孩,那种混杂的噪音让他头疼。
书店?旁边倒是有个大型书城,许知夏肯定喜欢,但他自己去纯属坐牢,绝对不行。
商场?上周刚逃课去过,没什么新意,而且人多眼杂……
一个个选项被否决,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后,一个地方突兀地跳进他脑海里。
“许知夏,”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问道,“你去不去游乐场?”
谢怀蝶家附近就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游乐场,坐4路公交车几站就能到。他爸妈以前经常带他去,算是他比较熟悉、也不太排斥的地方。
他本以为许知夏这种书呆子会对这种“幼稚”的地方嗤之以鼻,说不定会拒绝,那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打道回府。
然而,许知夏几乎没有犹豫,平静地点了下头:
“好。”
谢怀蝶:“……?”
这么爽快?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打量了一下许知夏,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行吧。谢怀蝶撇撇嘴,压下心里的那点意外,抬手指了个方向:
“行,那去车站。”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到了车站。
周末的站台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谢怀蝶查了下手机,下一班4路车还有五分钟。他懒得跟人挤,找了个靠墙的阴凉处,后背往墙壁上一靠,立刻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游戏图标——羊了个羊。
上次鏖战到凌晨四点多都没过的耻辱还历历在目,他今天非得跟这破游戏决一死战不可!
谢怀蝶迅速沉浸了进去,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滑动,眼神专注,眉头紧锁,完全屏蔽了周遭的嘈杂,自然也忽略了身边那个一直安静站着的人。
然而,幸运女神今天依旧没有眷顾他。眼看槽位即将填满,希望就在眼前,最后几步却功亏一篑,熟悉的失败界面再次弹了出来。
“操!”谢怀蝶低骂一声,一股无名火夹杂着不服输的劲头直冲脑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因为激动和懊恼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旁边的许知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他能感觉到身边人散发出的那股焦躁的热意,以及手指用力戳屏幕的动静。
许知夏的目光落在谢怀蝶那亮着的手机屏幕上,看着那些堆叠的卡通图标,平静地开口问道:“你在玩什么?”
而此时的谢怀蝶,全身心都还陷在刚才功败垂成的郁闷和对新一关的执念里,耳朵自动过滤了外界的声音。
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击了“再次挑战”,嘴里含糊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敷衍道:
“哎呀,等会儿再跟你说,先让我过了这关再说!”
谢怀蝶的注意力完全被游戏吸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跟谁说话,语气里的那点熟稔和不客气,倒像是回到了某种毫无顾忌的旧日时光。
许知夏看着他这副全身心投入、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然后哦了一声继续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