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混杂着焦炭的枯败与时光尽头的腐朽,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从虚空的另一端渗透而来。
东玄域的天彻底暗了下去,那道横贯天际的虚空裂隙不再是单纯的漆黑,内部隐有亿万雷霆凝聚成的风暴在酝酿,发出沉闷如巨兽心跳的轰鸣。
秦尘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天地的脉搏之上。
他手中那根由雷击木雕琢而成的古杖,杖尖点在龟裂的崖石上,竟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雷纹涟漪。
他身后,十二至宝的光辉将他笼罩,神木青光如华盖,圣火炎环似神轮,冰魄寒霜凝结成铠,异水柔波化作无形壁垒,将逸散而来的毁灭雷灵尽数隔绝在外。
可这护持,却挡不住他胸口传来的刺痛。
那枚深入骨髓的雷心锁,随着他越发靠近裂隙,震颤得愈发剧烈,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在他身侧凝聚,是个唇红齿白的童子,眉心一点烛火印记忽明忽暗。
寿烛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得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吹散:“主人,您的命灯只剩最后四格了……再往前,这虚空雷暴会瞬间将它抽干。届时,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秦尘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他望着裂隙下方,那条由无数巨大兽骸堆砌而成的道路,血肉早已风干,只剩下森森白骨在雷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
那是北冰万兽军团的先辈们,在无数个世代中,试图冲击这道禁忌之门留下的痕迹。
“烧干净了,也好。”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总好过……油尽灯枯,在不甘中熄灭。”
“吼——!”
一声震彻云霄的凰鸣打断了他的前行。
前方,寒气冲天,北冰万兽军团黑压压一片,肃杀之气直冲天际。
为首的三大兽王,身形魁梧如山,此刻却虎目含泪,死死盯着那个孤独的背影,没有一个敢上前。
唯有她,一身胜雪的冰晶战甲,手持一柄完全由玄冰凝成的利刃,三千青丝早已在七日七夜的苦等与煎熬中化作银白。
凰九幽,北冰的女皇,此刻眸光比手中的冰刃还要锋利,还要冰冷。
“秦尘!”她厉声喝道,“你说你要为天下苍生开一条生路!可谁来给你开生路!谁来救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爪拍在地面!
“咔嚓——!”大地应声开裂,一道深不见底的寒渊以无可阻挡之势向前蔓延,森然的寒气将沿途的一切都冻结成冰雕,眨眼间便冲至秦尘脚下,试图将他与那道裂隙彻底隔绝。
“我不信什么狗屁雷祖遗训!也不信这扇破门非要用命来填!”凰九幽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却依旧强硬如铁,“你若再敢往前踏一步,我……我亲手斩了你!”
山崖的另一侧,一个提着琉璃灯的瘦小身影默默地爬上高坡。
哭灯童面无表情,将手中一盏新点燃的灯火小心翼翼地插进冻土之中。
那微弱的灯光摇曳,竟照出了周围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冤魂虚影。
它们在狂风中无声地嘶吼,汇聚成一股令人心神欲裂的意念,反复回荡在秦尘的脑海里:“别去……求你……别再丢下我们……”
那是灰礁岛的三千亡魂。
秦尘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抬手,解开了胸前的衣襟。
那里没有伤口,只有一道银紫色的锁链纹路,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像一棵狰狞的树根,盘踞在他整个胸膛。
那纹路仿佛是活的,正随着雷心锁的震动而微微起伏。
“你们看到的,是一把锁。”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雷鸣,“而我看到的,是一笔债。”
“五弟自爆妖丹为我断后时,我没能赶上。小雅被抽魂炼魄,打入九幽魔域时,我迟了一步。灰礁岛三千修士,因我决策失误,被天外邪魔焚尽神魂……”
他的声音很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捅向听者的心,更是在他自己心上反复切割。
“这一世,我不想再看着任何人,为我而死了。”
他猛然抬头,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苍穹之上那翻滚的雷云风暴,声音骤然拔高,如九天惊雷炸响!
“若真有什么雷祖定下的狗屁规矩,那我今日,便要改一回这天命!”
“不是谁为我献祭,而是我——要把欠下的命,亲手收回来!”
“嗡——!”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十二至宝齐齐发出剧烈的轰鸣!
一道古老、苍凉、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雷吟,竟从那虚空裂隙的最深处遥遥传来,与他体内那枚沉寂已久的吞噬祖雷胚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振!
就在此时,一截枯萎的槐树残影在他面前悄然浮现,枝叶凋零,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
雷纹槐的残灵,声音沙哑而疲惫:“痴儿……当年我们五兄弟开辟同心源,种下此树,本是为了镇压大陆日益狂暴的雷暴……可后来呢?我们都成了‘祭品’,名字刻不上英雄碑,魂魄归不了故乡土。”
它的枝条颤巍巍地指向那裂隙深处,“雷祖陵从不要活人的祭品,它要的,是‘愿者’。唯有心甘情愿赴死,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这片天地的人,才能打开那扇门。可你……真的愿意吗?”
秦尘沉默了。
他看着凰九幽决绝的眼神,感受着身后万兽军团的悲鸣,聆听着耳畔亡魂的哀求。
良久,他忽然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并指如刀,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鲜血,并非赤红,而是带着一缕淡淡的金色,瞬间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任由这蕴含着他生命本源的鲜血,滴入环绕周身的十二至宝之中。
刹那间,血光与宝光交融!
神木、圣火、冰魄、异水……十二种截然不同的玄雷之力,在这一刻,竟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完美地同步轮转起来!
一股超越了这片天地法则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天地间,万雷俯首,连虚空裂隙中那狂暴的雷霆风暴都为之一滞。
凰九幽只觉得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敬畏涌上心头,竟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地,连她的冰凰本体都在那股威压下瑟瑟发抖!
虚空裂隙,骤然向两侧疯狂扩张!
在裂隙的中央,一道高达万丈的青铜巨门虚影,缓缓浮现。
古老的铭文在门上流转,最终汇聚成一行大字:
至亲叩门,血启雷途。
秦尘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风暴,直视着那扇巨门,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至亲——我是它们的归处。”
他迈开了脚步,踏入了那片连三大兽王都不敢靠近的雷暴区域。
十二至宝环绕着他,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轮,而他胸口的吞噬祖雷胚胎,在这一刻剧烈跳动,仿佛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君王,即将苏醒!
“秦尘——!!”
凰九幽猛然睁大双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可她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更加恐怖的天地雷鸣之中。
那扇本应由“至亲之血”才能开启的青铜巨门,竟在秦尘的靠近下,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自行……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在那令人心悸的缝隙之中,一道漆黑的人影,狼狈不堪地从中滚落而出,重重地摔在焦黑的断崖之上。
那身影蜷缩着,浑身焦炭般龟裂,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承受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