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威压,已非纯粹的力量,而是混杂了千万生灵被剥夺情感后凝结的怨憎与死寂,是规则层面的抹杀!
寒心崖坪之上的万千碎石瞬间化为齑粉,连空气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形之力彻底抽成真空。
小雅与凰九幽脸色煞白,几乎是本能地催动全身力量抵御,却依旧感到神魂刺痛,如坠万古寒冰地狱。
然而,处于威压最中心的秦尘,那单薄的身影却如渊渟岳峙,纹丝不动。
他没有释放惊天动地的雷霆,也没有祭出任何法宝。
在那恐怖威压临身的刹那,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刚刚愈合的右臂,五指微张。
一缕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太乙青木雷的绿芒,自他掌心一闪而逝,没入虚空。
无声无息,那足以碾碎山川、震慑神魔的灰白威压,在距离他三尺之外,竟如春雪遇骄阳般悄然消融,未能让他衣角动摇分毫。
远在万里之外,绝望之城,那青铜巨像眼中的灰白火焰剧烈跳动了一下,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理解、更无法撼动的天敌克星。
直到那股威压彻底散去,秦尘才缓缓放下手臂,脸上不见丝毫轻松。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皮肤下的经脉坚韧如龙筋,但手背上却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细微皱纹。
七日闭关,他终于将那截被誓约之力斩断的右臂经脉,以太乙青木雷的无尽生机,一丝一丝地重新续接。
代价,便是燃烧了十年寿元。
他走到洞府内一面被雷霆劈得光滑如镜的石壁前,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那个锐气逼人的青年。
面容依旧俊朗,但眼角眉梢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两鬓之间,赫然已见星霜。
“值得吗?”凰九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看得出,秦尘付出的远不止是寿元那么简单。
“没什么值不值得。”秦尘的目光落在自己心口,那里,吞噬祖雷胚胎正平稳地搏动着。
经过这七日的淬炼与融合,表面的“共感回路”纹路变得更加复杂玄奥,已经进化到了第三阶。
如今,它每日可以稳定地分离出九枚微缩到极致的“火种”,那是纯粹的生命与雷霆本源的结晶。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鸦鸣划破长空,一道黑影“砰”地一声撞碎了洞府的窗棂,翻滚着跌落在石案之上。
那是一只羽毛焦黑、气息奄奄的断契鸦,浑身散发着被雷法灼烧过的气息,一只爪子却死死地攥着半片晶莹剔透的碎片。
“孽畜!”小雅眼神一寒,雷刃在指尖凝聚,就要将其彻底净化。
“等等!”秦尘伸手拦住了她。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断契鸦是誓约的信使,天生亲近一切秩序之力,却也最惧怕雷霆这种毁灭性的力量。它被雷法伤成这样,却不惜耗尽最后生命也要飞回这里……它不是来攻击的,是来带话的。”
说着,秦尘指尖一弹,一枚微型火种所化的金色蝴蝶翩翩飞出,轻盈地落在断契鸦的头顶。
火种蝶尾翼的金光如水银般渗入其濒临破碎的残魂之中。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本已僵直的断契鸦忽然张开了喙,发出一连串扭曲而嘶哑的音节,在火种蝶的力量加持下,竟汇成了一句清晰的人言:“……镜心欲碎,誓碑将倾……持刃者若迟,万心俱焚。”
话音刚落,断契鸦头颅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化作一撮飞灰,只留下那半片被它紧握的清心境碎片。
秦尘拈起碎片,入手冰凉。
他一眼就看到,在碎片光滑的内壁上,有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裂痕。
那裂痕中,残留着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断誓雷刃的印记!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串联起来!
“我明白了。”秦-尘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他们想用完整的清心境作为‘断誓核心’,强行重构第七誓约,以此奴役整个雷狱之地的所有生灵。但这道被我斩出的裂痕,破坏了清心境的完美结构,让这个核心变得极不稳定!”
他猛地握紧碎片,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一个不稳定的核心,无法承载七万生灵的情感献祭。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持誓之人’,一个能够承受、并且能够与断誓之力共鸣的容器,去填补那道裂痕……而我这个亲手斩出裂痕的‘持刃者’,就是他们眼中最完美的容器!”
话音未落,一道夹杂着刺骨寒焰的身影已破空而至,正是去而复返的凰九幽。
她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我刚才潜入了誓碑城的外围,你猜的没错!那座城的城底,镇压着整整七万具尸体!他们全都是被抽干了所有情感的‘空壳人’!”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心头的震撼:“但最诡异的是,他们的心脏……全都在跳动!每一颗跳动的心脏,都连接着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黑色雷丝,而所有雷丝的尽头,都通向城中心那尊青铜巨像!”
凰九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秦尘身上,一字一句道:“现在,你在他们眼里,不只是必须铲除的敌人。你更是‘最后一个未断情者’,是他们完成这桩滔天仪式的……最后一块拼图。”
“所以,他们不急着攻打寒心崖,反而在万里之外对我施压,是在等我自投罗网?”秦尘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中却充满了刺骨的杀意。
“公子,”小雅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声音沉重,“就在刚刚,已有三支来自外域的顶尖势力通过秘法暗中联络我们。他们表示,愿意献出麾下精锐兵卒,助您攻打誓碑城。”
秦尘眉毛一挑。
“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小雅顿了顿,说道,“您……必须活着走出那座城。”
这句话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那些外域势力既觊觎誓碑城背后的秘密,又畏惧那恐怖的仪式,他们想让秦尘去当那把披荆斩棘的刀,却又担心这把刀太过锋利,最终会伤到他们自己。
一个活着但元气大伤的秦尘,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秦尘没有回答,他缓缓踱步至寒心崖边,目光越过云海,望向那片被他守护的广袤大地。
夜幕正在降临,四野万家灯火,如繁星般次第亮起。
每一盏跳动着雷光的灯火之下,都有人在低声祈祷;每一道携带着火种蝶飞过的夜空,都有天真的孩童指着那点点金光,兴奋地对父母喊着:“看,那是雷帝的使者!”
那是希望,是信仰,是这片绝望废土之上,重新燃起的文明之火。
良久,秦尘霍然转身,眼中所有的犹豫与权衡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决绝与锋芒。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寒心崖,“八百归雷部,一刻钟内,整装待发!”
“另外,”他看向小雅,“以我之名,向四域发布‘承雷令’——凡今夜点燃雷灯者,皆为我雷狱同盟!我不求他们派一兵一卒前来参战,我只求……”
秦尘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璀璨的灯火海洋。
“只求那一夜,天下同明!”
命令传下,整个寒心崖瞬间沸腾。
也就在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闻讯,踏空而来,正是德高望重的文墨斋掌门。
他没有多言,只是来到崖壁前,指尖迸发浩然正气,以指为笔,在秦尘闭关的洞府旁,龙飞凤舞地刻下了一行大字:
不信天命者,方为真雷。
当夜,第一缕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精准地照射在誓碑城的最中心。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尊顶天立地的青铜巨像,双眼中死寂的灰白火焰骤然转为刺目的亮白色,仿佛两轮坠落的太阳。
一道粗壮无比的灰白光柱自城中心冲天而起,撕裂苍穹,搅动风云!
“嗡——嗡——嗡——”
三十六座深不见底的矿坑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共鸣,城池地底,那七万名被黑色雷丝连接心脏的“空壳人”,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他们面无表情,张开的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形的精神风暴在疯狂呐喊,汇入那通天光柱之中。
紧接着,在“嘎吱”作响的巨响中,那扇隔绝了绝望与生机的巨大城门,开始缓缓闭合。
青铜巨像那条从未动过的手臂,也在此刻石破天惊般地抬起,遥遥指向万里之外的寒心崖!
那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个最后的通牒。
城门关闭的最后一瞬,秦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透过那即将闭合的门缝,他分明看见——在那尊巨像的胸口核心处,赫然镶嵌着一枚他无比熟悉的物件!
正是当年他从地底深渊中得到的那枚神秘黑卵的碎片!
此刻,那碎片正与他体内的吞噬祖雷胚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挑衅,仿佛在呼唤它的另一半,它的主人……归位!
“你说我不该回来?”秦尘握紧了手中的雷霆长枪,枪尖雷光吞吐不定,他对着那座遥远的孤城低声自语,“可这一次……是我自己选的路。”
话音未落,远在誓碑城巨像胸口,那枚黑卵碎片猛然爆发出刺目无匹的黑光,似乎在回应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宿命对决!
誓碑城的巨门,终于在震天的轰鸣声中彻底关闭。
隔绝一切的同时,也将整座城化作了一个绝死舞台。
可就在城门闭合的最后一刹那,秦尘的瞳孔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枚产生共鸣的黑卵碎片。
在光柱的映照下,在无数“空壳人”麻木的身影之中,他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背影。
那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甚至比自己的影子还要熟悉。
那个本该早已陨落,被他亲手埋葬的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