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寒心崖外,昔日荒芜的山谷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四域八荒的目光尽数吸扯而来。
散修、流民、背负血海深仇的黑楼旧属,甚至还有一些闻风而动的好事之徒,他们的眼神混杂着警惕、贪婪与最后一丝希冀,全部聚焦在那片刚刚揭去禁制的雷纹碑林之上。
石碑古朴,历经风霜,其上镌刻的“四极引雷阵”纹路残缺不全,如同天书,任凭那些自诩阵法大师的修士们如何推演,也只能窥得其中一鳞半爪,无人能解其万一。
疑惑与失望的情绪,如阴云般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然而,当夜幕降临,异变陡生。
三百村落中,那些由秦尘分发下去的雷纹烛火,在同一时刻被家家户户点亮。
幽暗的油灯之中,灯芯处竟迸发出一缕缕微弱却坚韧的雷芒。
这些雷芒不再是无序的闪烁,而是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自行排列、扭转、勾连,最终在数百里方圆的大地上,自发地组成了一幅与雷纹碑林上残缺阵图遥相呼应的璀璨图案!
“轰!”
仿佛一声无声的雷鸣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响。
阿蛮拄着拐杖,在村落间巡视,他魁梧的身躯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被一个角落里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盲童,手中握着一根光滑的竹竿,正有节奏地轻敲着地面。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阿蛮瞳孔骤缩,他骇然发现,盲童竹竿的每一个落点,都分毫不差地踩在了那庞大光影阵图最关键的阵眼之上!
“我听见……雷在说话。”盲童仰着脸,空洞的眼眶“望”向碑林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神情虔诚而安详。
小雅迅速将这一幕以及各村落的异象记录下来,飞奔至秦尘面前,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撼:“秦先生,不是您传法……是他们,是他们自己‘听懂’了雷的语言!”
此刻的秦尘,正立于碑林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他的右臂依旧缠满冰纱,寒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显示着伤势的沉重。
但他左手微抬,一缕都天神火雷已能勉强引动,在他掌心跳跃,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紫色精灵。
他俯瞰着下方因奇景而陷入狂热与敬畏的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传我命令,将所有从黑楼带回的火种残灰,集中到此地,立刻熔炼——包括墨五十当初偷藏的那一份,也一并取来!”
阿蛮闻言大惊,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先生,万万不可!那些残灰已被‘断誓之力’深度污染,是至邪至秽的污秽之物,留着只会是祸害,为何还要……”
秦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祸害?敌人想用它来污染我的雷源,斩断四域生灵的誓愿?那我就偏要让这天下人看看,他们是如何亲手净化这污秽,将敌人的武器,变成我们自己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左手猛然拍向地面!
轰隆!
碑林中央,一座由雷电交织而成的巨大熔炉拔地而起,炉火熊熊,雷光闪耀,正是“雷焰熔炉”。
一袋袋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火种残灰被投入其中,炉内的雷火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嘶吼。
秦尘走到炉前,逼出一滴心头血,弹入炉中。
“今日,我以我血为引,启‘万众净火仪’!凡愿与我一同守护这片土地者,请助我一臂之力!”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中第一个人站了出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足足八百名意志坚定的修士与百姓自愿走出,围着雷焰熔炉盘膝而坐。
他们依从秦尘的指引,将掌心雷光催动至极致。
刹那间,八百道雷光冲天而起,在熔炉上空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银紫色火环。
火环缓缓旋转下降,每一次转动,都从浑浊的雷火中剥离出一层灰黑色的污浊之气,那污浊之气在火环的威压下发出凄厉的尖啸,最终被彻底净化消融。
就在此时,凰九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她带来了北冰万兽耗费千年时光凝聚的十二根寒髓冰柱。
“砰!砰!砰!”十二根冰柱被她打入碑林四周,瞬间镇压住因万众愿力汇聚而躁动的地脉。
随她而来的文墨斋掌门望着眼前这恢弘壮阔的一幕,抚着长须的手都在颤抖:“不可思议……此阵早已超越了单纯的聚灵范畴,它……它汇聚的,是人心,是‘愿力’啊!”
他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
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参与到点灯仪式中,口中虔诚地诵念着“雷不灭”三个字,天空中,象征着希望的火种蝶数量开始以几何级数激增。
它们从四域的每一个角落飞来,汇聚在寒心崖上空,环绕着碑林飞舞。
蝴蝶尾翼洒落的点点金光,竟如同甘霖,让一些原本资质极差、终生无望修行的老人和孩子,都感觉到了体内经脉一丝微弱的通畅!
更惊人的奇迹在各家各户发生。
某些家庭供奉的雷灯,在燃尽熄灭之后,第二天清晨竟会在原地自动复燃!
而在那重新亮起的灯焰中,会隐约浮现出他们逝去亲人的模糊面容,带着温暖而安心的微笑。
深夜,小雅在巡查一处临时安置点时,突然看到一名来自西荒的商贩跪在一块石碑前,嚎啕大哭。
她正要上前询问,却听那汉子泣不成声地自语:“儿啊……爹对不住你……你死在黑楼的劳役营里,连尸骨都找不到……可昨夜,你竟然托梦给爹了……你说你看见了一盏紫金色的灯,又暖和又亮堂,你说……那是爹给你点的……”
小雅猛然怔住,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秦尘所在的密殿方向。
密殿之内,秦尘脸色苍白如纸,盘膝而坐,他竟以自身为媒介,构建起一个庞大的共感回路,将那些自愿者的思念与部分亡者火种的残息连接,艰难地将那一丝丝温暖返照回人间。
他似乎察觉到了小雅的注视,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许他们……白白牺牲。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他们的雷,就还在燃烧。”
话音刚落,他体内的吞噬祖雷胚胎猛然剧烈震颤起来,一条清晰无比的信息,直接反馈进他的脑海:西荒“誓碑熔炉”核心温度,骤降三成!
敌人,正在对“断誓之力”失去控制!
秦尘的计划,成了!
也就在这个黎明时分,那副行进了数日的火山雷图,终于在大陆腹地最核心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轰——!!!
大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口,三十六座不知隐藏了多少年的秘密矿坑,同时向天空喷出无穷无尽的漆黑骨灰。
那些骨灰并非死物,它们在空中翻滚、凝聚、塑形,最终在万丈高空之上,构成了一座完全由绝望与死亡构筑的悬浮城市——“誓碑城”!
城市的中心,耸立着一尊高达百丈的青铜巨像。
巨像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永恒不灭的灰白色火焰,漠然地注视着整个世界。
“嘎吱——”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一阵低沉、古老、不似人声的吟唱从中传出,响彻天地:
“第七誓约,以心为薪,焚尽执念。”
寒心崖上,秦尘拄着长枪,艰难地站起身,遥望着远方天际那座不祥的城市,灰白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倒映。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穿过愿力大阵,传向远方。
“你们想靠恐惧来统一人心?可惜啊……这世上,总有人愿意为所爱之人,点一盏灯。”
仿佛是响应他的宣言,环绕碑林的亿万火种蝶群猛然振翅,化作一条璀璨到极致的星河,倒卷苍穹,义无反顾地朝着那座由绝望构筑的城池,直扑而去!
星河与绝望之城遥遥相对,那青铜巨像眼中的灰白火焰猛然暴涨,一股足以碾碎神魂的恐怖威压,跨越万里空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朝着寒心崖,朝着那站在高台之上的单薄身影,碾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