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楼,名副其实,乃是天青城乃至整个青木王朝境内最高的建筑。它并非位于皇城之内,而是紧邻皇城西侧,依着一处陡峭的山崖而建,楼体与山岩几乎融为一体,直插云霄,在夜空中宛如一柄沉默的巨剑,俯瞰着京城的万家灯火。楼身以深灰色的巨型条石垒砌,古朴厚重,表面爬满了岁月的苔痕与一些不知名的藤蔓,透出一股沧桑与孤高。据说此楼建于凤翔王朝末期,最初用途已不可考,如今更多是作为一处登高望远的胜地,但也因其高度和特殊位置,寻常百姓难以登临,平添了几分神秘。
林尘避开主干道,沿着山崖下阴影处潜行。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接天楼的磅礴气势。楼基庞大,占据了大半个山头,仅有几条狭窄的石阶小径蜿蜒而上,通向那紧闭的、看似毫不起眼的底层入口。周围寂静无人,连虫鸣都显得稀疏,只有夜风穿过楼体缝隙时发出的呜咽之声,更显此地之幽深。
他并未感应到明显的守卫气息,但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四周,仿佛整座楼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物,正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者。这绝非寻常之地。
依照纸条指示,他来到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前。门扉紧闭,上面没有任何锁具,只有两个模糊的兽首衔环图案。林尘深吸一口气,将“明镜止水”的心境提升至极致,灵觉如丝般蔓延开来,仔细感知着门上的每一寸纹理。
没有机关触发点,没有能量屏障。他沉吟片刻,伸出手,轻轻按在门板上。
触手冰凉,是石质的温度,而非木头。就在他手掌接触的瞬间,门板上那两个兽首图案的双眼,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传来,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感知,仿佛要将他拖入某个预设的通道。
林尘没有抵抗,反而顺着这股吸力,将一缕心神投入其中。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在脑海响起,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那扇木门依旧在,但他周围的环境已然不同。他仿佛站在一条狭窄的、向前无限延伸的石质通道起点,两侧是望不到顶的黑暗虚空,唯有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抹微光。通道本身散发着淡淡的能量波动,稳定而古老,显然是某种空间折叠或者幻阵手段,将他直接接引到了楼内真正的入口。
“果然不简单。”林尘心中凛然,迈步踏上通道。
步伐落下,通道两侧的虚空似乎荡漾起涟漪,但并未有其他异状。他稳步前行,精神高度集中,防备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攻击。然而,直到他走到通道尽头,踏入那片微光之中,预想中的袭击也并未到来。
光芒散去,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阔的圆形大厅之中。大厅约莫十丈方圆,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顶。四周墙壁光滑如镜,并非石材,而是一种暗沉沉的金属,上面铭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这些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各色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光怪陆离。
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黑色石台。石台表面光滑,上面只放置着两件东西: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呈现出混沌初开般灰蒙蒙色彩的奇异金属,以及一枚样式古朴、毫无光泽的暗银色戒指。
除此之外,大厅内空无一物,也没有任何人影。
林尘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块金属吸引。尽管其貌不扬,颜色混沌,但他体内的“心炉”却微微加速了搏动,与那块金属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渴望。是灵韵金!而且是一块品质极高、似乎处于某种原始未分化状态的灵韵金原石!它内部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可能,可以承载世间万千属性的灵韵,却又浑然一体,未曾定型。
而那枚戒指,则普通得过分,材质不明,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宝石,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铁环,死气沉沉。
就在林尘仔细观察之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仿佛来自墙壁,来自穹顶,来自脚下的地面,无处不在:
“第一试,炼器之心。”
“以汝之法,融灵韵金于戒。”
“成,则门开。败,或退,或留于此地,化为尘埃。”
“时限,一炷香。”
声音落下,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滑开一个小孔,一炷细长的、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线香被点燃,插在孔洞中,青烟袅袅升起。
没有说明具体方法,没有提供任何工具,只有目标,以及严苛的时间限制。
林尘瞳孔微缩。他走到石台前,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先围着石台缓缓踱步,同时将灵觉最大限度地延伸出去,仔细感知着这块灵韵金原石和那枚戒指。
灵韵金原石给他的感觉,如同一片浩瀚而平静的海洋,内里蕴藏着狂暴的能量,却又被某种原始的力量束缚着,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它对外界的灵韵力量既亲和又排斥,亲和在于它能接纳,排斥在于它本能地抗拒被强行改变。这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已经被处理或赋予特定属性的灵韵金碎片截然不同。
而那枚戒指,则像是一块彻底“死”去的物质,内部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能量反应,结构也异常致密坚固,几乎隔绝一切内外能量交流。要将充满活性、桀骜不驯的灵韵金融入这样一枚戒指,其难度可想而知。这并非简单的物理镶嵌或能量灌注,而是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两者的存在形态,使其融为一体,让戒指成为灵韵金新的“载体”或“外壳”,同时保留甚至激发灵韵金的特性。
强行用力量压迫?且不说他现在的力量能否撼动这块原石,即便能,也很可能打破其内部平衡,导致能量失控爆炸,或者即使勉强融合,也只会得到一件死物,无法发挥灵韵金真正的妙用。
用高温熔炼?他并不擅长火系功法,体内虽有炎煞之力,但更多是破坏属性,用于精细炼器,一个控制不当,就可能将戒指连同灵韵金一起焚毁。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线香已经燃烧了十分之一。林尘的额头微微见汗,并非因为热,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压力。
他闭上双眼,心神彻底沉入“明镜止水”之境。摒弃了所有杂念,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墨渊老师教导的心炼术要诀,回忆着在凤翔石碑前领悟的“心物合一”、“沟通感应”之道,感受着自身“心炉”那平稳而富有生机的潮汐波动。
“心炼之术,重在炼心,以心驭物,以神御气……”
“灵韵金,天地精粹,非金石死物,有其性,有其灵……”
“沟通感应,非强令,乃共鸣……”
一个个念头如同清澈溪流中的鹅卵石,清晰可见。他忽然明悟,这一关考验的,绝非单纯的炼器技巧或力量强弱,而是对“器”的理解,对“材料”的尊重,以及对自身力量精准入微的掌控力。核心在于“沟通”与“引导”,而非“征服”与“强制”。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已然变得无比澄澈坚定。他没有去碰触那块灵韵金原石,而是先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那枚暗银色的戒指上。
指尖触及的瞬间,他并未灌输任何能量,而是将自身的精神力,化作最温和的触须,如同春雨润物般,缓缓探入戒指那致密的结构之中。他要去感受这枚戒指本身的“结构”,它的“脉络”,它的“呼吸”。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耗费心神,因为戒指几乎完全隔绝探查,他的精神力如同在坚硬的顽石中开凿细小的通道,进展微乎其微。
线香燃烧了近三分之一。
林尘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耐心和专注。他调动起体内那初成的“心炉”,使其搏动的频率变得更加缓慢、深沉,一股温润而充满生机的能量,融合了竹翁留下的青木本源与他对力量平衡的感悟,顺着精神力触须,极其缓慢地浸润着戒指的内部。
这不是破坏,而是滋养;不是强行打开,而是轻柔地唤醒。
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那枚死寂的戒指,在其最核心的微观结构处,似乎有某种沉睡的“灵性”被这股充满生机的能量触动,微微“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无法直接改变其结构,但林尘感觉到,他与戒指之间,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完成了对戒指的初步“沟通”,林尘将目光转向那块灵韵金原石。这一次,他直接伸出双手,虚按在原石上方约三寸之处。
他没有用力,也没有释放能量,只是将“明镜止水”的心境彻底展开,将自己的精神意念,化作一片无边无际、平静无波的“心湖”,缓缓将灵韵金原石“包裹”。
他不再将其视为一块需要被征服的金属,而是视作一个拥有独特“性格”和“生命”的个体。他的意念中充满了善意、理解与邀请,仿佛在说:“我知晓你的不凡,理解你的内敛,愿与你共鸣,共同成就一件非凡之物。”
起初,灵韵金原石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混沌与平静。但随着林尘心境的持续浸润,那原石内部浩瀚而平静的“海洋”,开始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它感受到了林尘那纯净无瑕、不带丝毫强迫的意念,感受到了那与它本源隐隐契合的“明镜止水”之心。
林尘抓住这一丝契机,开始极其缓慢地调整自身“心炉”的波动频率,试图与灵韵金内部那原始而宏大的能量波动产生共鸣。这是一个精细到极致的过程,如同在演奏一件无比精密的乐器,稍有差池,共鸣就会中断,甚至引发反噬。
时间流逝,线香已过半。
林尘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精神力的消耗巨大。但他眼神依旧明亮,心神没有丝毫动摇。
终于,在无数次细微的调整后——
“嗡!”
一声清越的鸣响自灵韵金原石内部传出,并非实质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林尘的心神之中。那块灰蒙蒙的原石,骤然绽放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表面的混沌色彩开始流动、旋转,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它不再抗拒林尘,反而传递出一种亲近与接纳的意念。
共鸣,达成了!
此刻,林尘感觉自己仿佛与这块灵韵金原石连接成了一体,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内部那浩瀚如海、却又温顺如绵羊的能量。他心念一动,那原石便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缓缓悬浮起来,表面的光芒愈发璀璨。
是时候了!
林尘目光一凝,左手依旧维持着与灵韵金的共鸣连接,右手则再次点向那枚暗银色戒指。这一次,他通过之前建立的那一丝微弱联系,将自身“心炉”中那股温润而充满生机的能量,以及从灵韵金原石中引导出的、一丝最本源的、未分化的灵韵之力,混合在一起,化作一道纤细如发、却蕴含着无穷造化意味的能量流,缓缓注入戒指之中。
这一次,戒指不再完全隔绝。那丝被唤醒的微弱“灵性”主动接纳了这股能量流,就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能量流沿着戒指内部那被林尘艰难探知的细微“脉络”缓缓流淌,所过之处,戒指那致密的结构开始发生极其缓慢而神奇的变化,仿佛从“死”向“生”过渡,逐渐变得通透,泛起了与灵韵金同源的微光。
同时,悬浮的灵韵金原石在林尘的意念引导下,开始分解。它并非物理上的碎裂,而是能量层面上的“化开”,化作无数细密如尘、闪烁着白光的灵韵光点,如同受到吸引般,纷纷扬扬地飘向那枚正在“活化”的戒指。
光点触碰到戒指表面,并未弹开,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与戒指本身的结构、与林尘注入的那股能量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在外界不过短短十几息时间。
当最后一粒灵韵金光点融入戒指,那枚原本暗沉无光的戒指,已然彻底变了模样。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银白色,表面流动着如水波般的光泽,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纯净而内敛的能量波动。它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件拥有了“灵韵”的、活着的器物。
“锵!”
一声轻响,融合完成的戒指轻轻落在黑色石台上,光华内敛,唯有那流动的质感证明着它的不凡。
也就在这一刻,大厅另一侧,一扇之前完全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向上滑开,露出了后面通往上一层的螺旋石阶。
而那炷线香,此刻才刚刚燃烧到三分之二的位置。
林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精神一阵疲惫,但内心却充满了喜悦与明悟。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戒指。戒指触手温润,与他心神相连,仿佛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成功通过了第一层考验,不仅仅是通过了测试,更是在炼器之道上,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他明白了,真正的炼器,是创造,是赋予,是心与物的共鸣与共舞。
将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一股温凉的能量顺着手臂缓缓流入体内,滋养着他消耗的精神力。他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那敞开的石门和向上的阶梯,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而入,走向那未知的第二层考验。
接天楼内,挑战仍在继续。而楼外,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