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带着林尘翻山越岭,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大,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仅能容两三人藏身。洞内干燥,隐约能听到远处溪流的淙淙水声。苏晓在洞口做了些简单的伪装和警戒布置后,才回到洞内,点燃了一小簇篝火——火焰被严格控制,几乎不产生烟雾。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林尘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脸庞。手臂上的伤口已被苏晓重新清理、上药包扎,疼痛依旧,但不再流血。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被太多纷乱的情绪和思绪充斥着,无法停歇。
师父倒下的身影、工坊冲天的火光、城门洞口的爆炸、裂脊者团长冰冷的面具……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闪回。愤怒、悲伤、恐惧、迷茫,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怀中那个行囊。硬物的轮廓隔着布料传来,那是“无名”,是师父的手札,是几块灵韵金胚料,也是他如今全部的家当和……负担。
“还在想那个面具人的话?”苏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坐在火堆对面,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着她的细针,动作专注而优雅。
林尘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他说这是‘不祥之物’,会带来无尽的追杀和灾祸。”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苏姑娘,你见识广博,你……你觉得他说得对吗?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晓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跳跃的火苗,沉吟片刻:“‘裂脊者’的团长,代号‘枭’,真实姓名无人知晓。他能在三洲交界之地拉起这样一支队伍,其眼光和判断,不容小觑。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有其道理。”
她将目光转向林尘:“但‘不祥’与否,取决于它在谁手中,以及如何使用。神兵利器本身无分善恶,关键在于持有它的人之心。老爷子将它留给你,想必不是希望它为你招致毁灭,而是相信你能正确地使用它。”
林尘沉默着,咀嚼着苏晓的话。师父的遗言也在耳边回响——“慎用之”、“明辨灵韵真伪”。师父显然也知道这断剑非同小可,甚至可能蕴藏着危险,但他依然选择了相信自己。
信任,有时比任何力量都更沉重。
“我们现在算是彻底安全了吗?”林尘换了个问题,目光投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仿佛能穿透那些植物,看到外面潜藏的危险。
苏晓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远远没有。烈焱军府在铁岩城周边势力根深蒂固,他们的追捕绝不会轻易放弃。那个‘枭’虽然暂时退去,但裂脊者行事亦正亦邪,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或者将我们的行踪卖给烈焱军府。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怀疑,除了他们,可能还有别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别的眼睛?”林尘心中一凛。
“只是一种感觉。”苏晓蹙起秀眉,“从我们出城开始,除了烈焱军府和裂脊者,我总觉得还有一股若即若离的视线。很隐蔽,没有恶意,但……确实存在。可能是谢楼主派来暗中保护的人,也可能是……对‘无名’感兴趣的其他势力。”
林尘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本以为逃离铁岩城就是天高任鸟飞,现在看来,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罗网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和迷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师父死了,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身边这个暂时同行的、神秘的情报贩子。
他解开行囊,小心翼翼地拿出墨渊师父那本泛黄的手札,就着篝火的光芒,再次仔细翻阅起来。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沉浸于悲伤,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去阅读,去寻找任何可能指引方向的信息。
手札的前半部分,大多是墨渊在锻造技艺上的心得,以及对灵韵金各种特性的研究笔记,其中多次提到了“心炼术”的重要性,强调与灵韵的“沟通”而非“征服”。林尘回想起战斗中那突如其来、助他避开致命一击的冰凉气流,心中若有所悟。那或许就是“心炼术”初步入门,与“无名”建立更深联系的征兆?
他继续向后翻,目光定格在记载着“心炼术”入门法诀的那几页。字迹古朴,意境深远: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抱元守一,意沉丹田;感天应地,灵韵自现……”
“勿强勿迫,如水涵月;勿拒勿迎,如镜照形……”
之前仓促之间,他只是强行记忆,此刻静心研读,结合白天的遭遇,才隐隐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深意。这并非一种提升力量的法门,更像是一种修养心神、提升感知、与外界能量(灵韵)和谐共处的方法。
“看来,要想驾驭‘无名’,弄清它的秘密,甚至只是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道活下去,这‘心炼术’是我必须尽快掌握的关键。”林尘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手札最后,关于他身世和未来去向的模糊提示上。
“……汝之身世,与‘凤翔’遗宝及上古‘灵文’息息相关……”
“……铁岩城已非汝容身之地……此后之路,需汝自行抉择……”
凤翔遗宝,上古灵文。这两个词沉重如山。
他抬起头,看向苏晓:“苏姑娘,你对‘凤翔王朝’和‘上古灵文’,了解多少?”
苏晓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回答道:“凤翔王朝,是‘灰烬之战’前统治东华神洲大部分区域的强大王朝,以精湛的灵韵技艺和独特的文化着称。其覆灭原因成谜,传闻与其皇室守护的某些秘密有关。至于‘上古灵文’……传说那是比凤翔更古老的‘大同纪’文明使用的文字和知识载体,蕴含着天地至理。如今流传下来的,多是只言片语,能解读者凤毛麟角。”
她看着林尘:“你的身世若真与此相关,那么你的敌人,恐怕不仅仅是烈焱军府和几个佣兵。觊觎这些秘密的势力,遍布三洲,甚至可能包括奥莱西亚那样的域外之国。”
林尘握紧了手札,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他没有退缩,眼中反而燃起一丝火焰。这不再是单纯的逃亡和复仇,更是一场探寻自身根源、揭开历史迷雾的旅程。
“我们需要一个目标。”林尘的声音变得沉稳了许多,“盲目逃亡不是办法。师父让我自行抉择,但我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凤翔、关于灵文、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知识。”
苏晓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那么,你有方向了吗?”
林尘思索着,缓缓说道:“首先,我们需要彻底摆脱眼前的追兵,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落脚、修养,并且我需要时间专心修习‘心炼术’,至少要有初步的自保之力。”
“其次,”他目光灼灼,“我们需要寻找能够获取信息和知识的地方。万象学宫超然物外,或许是一个选择,但距离遥远,且不知其态度。或许……我们可以先去一些消息灵通的大城邦,或者寻找与墨家、与师父有关联的其他人?”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虽然稚嫩,却显示出了初步的规划能力。
苏晓静静地听着,末了,才开口道:“你的思路没错。当务之急是隐匿行踪,提升实力。我知道沿着这条溪流向下游走,大约三天的路程,有一个叫‘溪木镇’的小地方,位于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但正好适合藏身。我们可以先去那里。”
“至于长远……”她顿了顿,“或许有一个人,可以给你一些指引。”
“谁?”
“你师父的故交,并非只有谢流云楼主一人。”苏晓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在东南方向的‘青木王朝’边境,有一位隐居的学者,人称‘竹翁’。他年轻时曾游历各方,对上古历史和各家学说都有涉猎,尤其对非正统的知识感兴趣。老爷子生前与他时有书信往来。或许,他能为你解读一些手札上你看不懂的内容,或者提供关于凤翔和灵文的线索。”
竹翁……青木王朝……
林尘将这个信息牢牢记在心里。这像是在迷雾中看到的一丝微光,一个可能的方向。
“好,我们先去溪木镇。”林尘做出了决定,“然后,再想办法联系那位竹翁。”
他收起手札,重新绑好行囊,将“无名”断剑贴身藏好。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那里不再是单纯的悲伤和迷茫,而是多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名为“决心”的光芒。
前路依旧凶险未知,但他已经找到了第一步该踏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