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那句“真正的硬仗……可能才刚刚开始!”透过内部线路,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砸进王小虎耳中。回应他的不是惯常的嗷嗷叫,而是王小虎瞬间压低、如同野兽磨牙般的粗重呼吸,以及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回应:“明白!遇哥!兄弟们……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对讲机频道切换的细微电流声,以及王小虎压低声音、如同发布狩猎指令般的低沉咆哮:“各小组注意!‘铁壁’行动无限期延长!重复,无限期延长!都给老子把眼睛瞪成探照灯!耳朵竖成雷达!谁他妈敢在这时候掉链子,别怪老子把他当废铁回炉!”
一股更加凛冽、更加持久的肃杀之气,仿佛能透过线路弥漫到陈遇的办公室,与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格格不入。
陈遇放下电话,胸腔里因“全球网络”这一惊人猜测而激荡的惊涛骇浪尚未平复,但眼神已经重新沉淀下来,变得如同深海般幽邃而坚定。他走到办公桌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苦涩不堪的浓茶,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牵动更深层次的博弈。
他重新接通了张伟的加密线路。
“伟哥,杨大校提到的那个‘溯源’计划,我们需要怎么配合?关于‘龙涎木’来源地的调查,有没有更具体的消息?”
“国家相关部门已经组织最顶尖的海洋地质、考古和生物学家,组成联合考察队,正在对罗老兵提供的坐标海域进行地毯式勘测。”张伟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能听出背后庞大的国家机器正在高效运转,“我们需要做的,是提供所有关于‘龙涎木’物理特性、生物电信号特征、以及之前与南海‘圆盘’能量关联的详细数据,协助他们建立更精确的搜索模型。另外,杨大校希望我们能尝试从‘龙涎木’持续发出的信标信号本身,反向推导其可能的‘接收端’特征,哪怕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
“反向推导接收端?”陈遇沉吟,“这难度……”
“非常大,几乎是在未知领域盲人摸象。”张伟坦诚道,“但这是目前除了找到其他信标源之外,唯一可能切入那个‘网络’的途径。国家级的数学家和信息理论专家已经组成了专门小组,会和我们协同攻关。”
“好!需要什么资源,我们全力支持!”陈遇毫不犹豫,“另外,对唐纳德·陈和‘蓝鹊资本’的监控不能放松,他们现在是找到‘船长’和这个网络背后秘密的最直接线索。”
“明白。监控在持续,对方很警惕,暂时没有新的明显动作。但根据行为模型分析,他们在‘星火惊雷’失败后,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会启动备用方案或进行剧烈调整。”张伟分析道。
“预料之中。保持压力,等他们出招。”陈遇眼中寒光一闪。
结束与张伟的通话,陈遇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身体发出了更强烈的抗议。他看了一眼时间,清晨六点多。他决定回家一趟,换身衣服,看看家人,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也能汲取一些力量。
他拿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厂区内,巡逻的保安依旧精神抖擞,看到他纷纷立正敬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坚定。王小虎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顶着一头更加狂野的板寸,眼珠子通红,但腰板挺得笔直。
“遇哥,要回去?”王小虎快步跟上,“我安排车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厂里交给你了。”陈遇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感受到那工装下紧绷的肌肉,“抓紧时间轮换休息,别都熬垮了。”
“放心吧遇哥,我心里有数!”王小虎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这帮小子,精神头足着呢!食堂那边,凤英姨和赵姨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保证让大家吃得像过年!”
陈遇点点头,不再多说,快步走向停车场。
驱车离开厂区,清晨的滨城街道上车辆稀少,空气清新。但陈遇的心却无法像这街道一样空旷。全球网络、未知信标、隐藏的对手……这些念头如同盘旋的秃鹫,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家,遇龙苑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饭菜清香和家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毛凤英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咕嘟着小米粥,蒸笼上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包好的包子。看到陈遇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压低声音:“遇儿?你怎么回来了?事情……忙完了?”
“妈,暂时告一段落,回来换身衣服。”陈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些,“您起这么早?”
“嗨,人老了,觉少。再说,厂里那么多孩子要吃饭,我得准备着。”毛凤英说着,手脚麻利地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快,趁热喝点粥,暖暖胃。你看你,眼睛都抠进去了!”
陈遇接过碗,坐在餐桌旁,温热的粥碗熨帖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这时,陈平也穿着练功服从阳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他那把心爱的太极剑,看到陈遇,他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自顾自地去卫生间洗漱了。
陈遇知道,这是父亲表达关心的方式。
他慢慢喝着粥,毛凤英就坐在对面,不停地往他面前的碟子里夹小菜:“多吃点,咸菜是赵梅刚腌的,爽口。这酱瓜是你爸昨天去老李头家顺来的,味道正……”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关怀,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陈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喝完粥,他回到卧室。林莉还在睡,呼吸均匀,长发铺散在枕头上,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美。床的另一边,安安抱着她的兔子玩偶,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正香。希希的房间门关着,想来小家伙还在梦乡。
陈遇没有打扰她们,轻手轻脚地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带走了一些倦意,却带不走心底的沉重。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林莉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他,眼神清明,带着担忧。
“吵醒你了?”陈遇走过去,坐在床边。
林莉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还有些湿气的头发,轻声问:“真的……结束了吗?”
陈遇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大的威胁解除了,国家处理得很干净。但是……我们发现的那个‘龙涎木’,出了点新的技术问题,比较棘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来解决。”
他没有提全球网络和信标,不想让她承受更多不必要的恐惧。
林莉看着他眼底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凝重,没有追问,只是轻轻靠进他怀里,低声道:“不管多难,总要解决的。你别一个人硬扛,还有我们呢。”
陈遇揽住她,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和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坚定的决心。“嗯,我知道。”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希希探进个小脑袋,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地问:“爸爸?你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庆功会啊?”
看着他那天真又期待的眼神,陈遇心中一软,笑道:“很快,等爸爸把最后一点小麻烦解决掉,就给你和安安补上一个大大的庆功会!”
“真的吗?拉钩!”希希立刻伸出小手指。
陈遇笑着和他拉了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耶!爸爸最好了!”希希欢呼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自己房间穿衣服。
林莉看着父子俩的互动,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家庭的温暖,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陈遇干涸疲惫的心田。他知道,为了守护这份温暖,他必须赢,必须揭开所有的谜团,粉碎所有的阴谋!
在家短暂停留了不到一小时,陈遇便准备返回公司。临走前,他抱了抱还在赖床的安安,亲了亲她粉嫩的小脸,又对正在餐桌旁慢悠悠吃包子的陈平说道:“爸,厂里最近可能还会有点忙,家里和孩子们,多辛苦您和妈了。”
陈平头也没抬,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遇事……多想想家里。”
这笨拙却真挚的关心,让陈遇喉头一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
走出家门,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陈遇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再次汇入车流,驶向那个看不见硝烟,却同样危机四伏的战场。
回到旭遇集团,气氛依旧紧张而有序。王小虎显然已经将他“无限期延长警戒”的命令不折不扣地传达了下去,厂区里巡逻的队伍更加密集,眼神也更加警惕。
陈遇直接来到了网络数据安全中心。
张伟依旧坐在他那由无数屏幕组成的“堡垒”中央,手指在多个键盘间飞舞,眼神专注。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陈总,国家‘溯源’计划专家组发来了初步的数据对接要求和分析框架。另外,我们对‘龙涎木’信标信号的谐波分量进行了更精细的分解,发现其中几个特定频率的谐波,其强度比值……与某种已知的、用于深海长距离通信的声波调制方式,存在微弱的统计学关联。”
“深海通信?”陈遇精神一振,“能确定吗?”
“关联性很弱,不能直接划等号,但这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张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复杂的数据流,“如果这个信标的目标接收端位于深海,那么其信号传播和衰减特性就需要重新建模。这或许能部分解释其异常缓慢的衰减速率——深海环境对特定频率的声波信号确实有独特的传播和保存效应。”
“立刻将这个发现同步给国家专家组和杨大校!”陈遇果断道,“这可能会极大缩小他们海底搜索的范围!”
“已经在同步。”张伟回应,“同时,我们按照要求,开始尝试构建信标信号的‘接收端’理论模型,虽然缺乏关键参数,但至少可以划定一个大致的可能性范围。”
“好!有任何进展,无论多微小,立刻通知我!”陈遇看着屏幕上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数据流,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再坚固的堡垒,只要找到裂缝,就有攻破的可能。
离开数据安全中心,陈遇又去了一趟研发中心外围。透过玻璃,他看到孙宇和李文博依旧在实验室里忙碌,似乎一夜未眠。孙宇正对着一个复杂的分子结构模拟图抓耳挠腮,李文博则在一旁操作着仪器,记录着数据。他们没有再对“龙涎木”进行高强度能量模拟,而是转向了更基础的成分分析和结构稳定性测试。
陈遇没有进去,他知道现在任何打扰都是多余的。技术上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头疼,他要做的,是稳住大局,调配资源,应对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攻击。
中午,食堂依旧准时开饭。毛凤英和赵梅显然得到了王小虎的“特别关照”,今天的菜色格外丰盛,红烧排骨、油焖大虾、清蒸海鱼、各式时蔬,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工人们排着长队,虽然气氛依旧严肃,但看到如此丰盛的饭菜,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互相低声开着玩笑。
“嚯!今天这规格,赶上过年了!”
“那可不,王厂长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硬仗!”
“我看啊,是陈总和凤英姨心疼咱们!”
“赶紧吃,吃完换岗,让外面的兄弟也赶紧进来吃口热乎的!”
陈遇也和几个老职工坐在一起吃饭。一个老师傅夹起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感慨道:“陈总,说句实在话,在旭遇干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这么……这么提心吊胆又干劲十足的时候。外面那些魑魅魍魉,就想看咱们笑话,咱偏不!就得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把家守得严严实实的!”
“对!老张头说得在理!”另一个老师傅附和道,“咱们这帮老骨头,别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和责任心!陈总,你放心,生产线上,保证一个零件都不会出错!”
朴实的话语,却蕴含着沉甸甸的力量。陈遇心中感动,举起手里的汤碗,以汤代酒:“谢谢各位老师傅!旭遇有大家,是最大的幸运!我敬大家!”
“敬陈总!”几位老师傅也纷纷举碗。
这顿午饭,吃出了几分悲壮又豪迈的气氛。
饭后,陈遇回到办公室,开始处理因昨夜突发事件而积压的日常公务。虽然核心危机暂时解除(指“星火惊雷”),但旭遇作为一个大型集团,正常的运营不能停摆。“星煌-III型”验收通过后,与国家的后续合作合同、量产计划、供应链调整等等,千头万绪,都需要他最终拍板。
他强迫自己将那些关于全球网络和未知信标的纷乱思绪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的文件和报表。林莉整理好的新财务流程需要他签署,周凯拟定的“星煌”成果宣传方案需要他审定,毛蛋那边关于与国际某汽车巨头接触、探讨“虎煌”材料在高端汽车领域应用的可能性的报告也需要他给出方向……
他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不同的角色和职责间切换,努力维持着整个集团的平衡与前进。
直到傍晚,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是杨振军。
陈遇立刻放下手中的笔,接通通讯:“杨大校!”
“陈总,两件事。”杨振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似乎刚从某个重要会议出来,“第一,‘溯源’计划联合考察队,在目标海域发现了新的线索。他们在海底发现了一些非自然的巨石阵排列,以及……少量与‘龙涎木’成分高度相似的木质化石碎片,年代极为久远。初步判断,那里在远古时期,可能存在过一个与‘龙涎木’相关的、具有一定文明程度的聚落或……祭祀场所。”
远古聚落?祭祀场所?
这进一步印证了“龙涎木”和海底“圆盘”可能关联着某个失落的文明!
“第二件事,”杨振军语气加重,带着冷冽的杀意,“我们设在香港的监控点确认,唐纳德·陈于今日下午,秘密会见了‘史密斯’以及另外两名身份不明、但具有明显军事背景的外籍人员。会后,唐纳德·陈名下的一家离岸公司,向东南亚某个私人军事服务公司支付了一笔巨额款项。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在策划针对旭遇,或者直接针对‘龙涎木’样本的……武力夺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