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话结束后,陈遇并未立刻离开书房。他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杨振军的话语仍在脑中回响。“外交护照”、“高级协调人”、“试探底线”……这些词汇勾勒出一幅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图景。对手显然不甘心失败,正在试图将较量引入一个更隐蔽、也更棘手的层面。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分析。对方提升对抗层级,恰恰说明之前的反击打到了痛处,他们急了。但急了的毒蛇,咬人更狠。必须更加谨慎。
他回到书桌前,接通了张伟的加密线路,语气凝重地将杨振军的情报和自己的担忧转述过去。
“明白了,威胁等级提升。”张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波动,但回应速度极快,“已启动‘深渊’协议终极层级。所有境外Ip访问请求,无论伪装成何种身份(学术机构、投资公司、NGo),都将进行深度行为画像分析,并与国际威胁情报库进行实时碰撞。同时,我已抽调两组人手,对集团近三个月所有外发邮件的日志、服务器访问记录进行交叉审计,重点排查是否有隐蔽的、低频次的数据渗出通道。”
陈遇补充道:“沈浩那边是重中之重。他就像被惊扰的蜘蛛,肯定会拼命向网中央传递信息或者寻求指令。对他的监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我要知道他见了谁,吃了什么,甚至……垃圾桶里丢了什么。”
“已在执行。”张伟回答,“物理监控由杨大校的人主导,我们提供技术支持。网络层面,我们部署在‘浩远咨询’外围的探针监测到,在‘史密斯’抵达后两小时内,其内部一个原本处于静默状态的加密信道被激活,进行了数次极短暂的、高强度的数据包交换,内容无法实时破译,但数据特征与已知的几种高级别商业间谍软件传输模式有部分吻合。正在尝试进行流量分析和溯源。”
“很好,抓住这条线!”陈遇精神一振,“还有,周小波那个U盘里发现的‘深蓝’通道,有进展吗?”
“有初步方向。”张伟调出一些数据界面,“海事卫星通信覆盖面广,匿名性强,追踪难度极大。但我们通过分析历史信令数据和国际航运信息进行交叉比对,发现有几个可疑的信号活跃区,与‘环太平洋基金’旗下或关联的几家注册在巴拿马、利比里亚的货轮航线存在高度时空重叠。其中一艘名为‘海洋探险者’号的散货轮,近期活动轨迹尤其可疑,多次在公海特定区域长时间徘徊,其宣称的‘航线调整理由’经查证与实际情况不符。杨大校那边已经同步了这个信息,相信相关部门会动用更大范围的监测资源进行核实。”
“货轮……移动的指挥所?”陈遇眼神锐利,“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些指令难以追踪源头。把这个‘海洋探险者’号列为最高优先级监控目标,尽可能搜集其一切信息!”
“明白。已建立专项监控任务。”张伟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极细微的兴奋,“另外,陈总,还有个意外发现。在二次排查周小波社交关系时,我们发现他一个早已不联系的表舅,最近半年突然频繁往返澳门。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这个表舅在澳门的落脚点,是一个由‘浩远咨询’间接控股的小型贸易公司驻澳办事处。而这家贸易公司,近三个月有几笔资金,通过复杂的地下钱庄渠道,流向了……‘海洋探险者’号注册船东公司的一个高管个人账户。”
“钱色开路,内外勾结!”陈遇冷哼道,“这条线很重要,很可能挖出他们境内其他的资金通道和潜伏人员。把所有线索打包,立刻发给杨大校!”
“正在整理发送。”
结束与张伟这番信息量巨大的通话,陈遇感觉大脑像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各种线索纷至沓来。他强迫自己暂停,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林莉的号码。他需要一点日常的烟火气来中和这过于紧张的氛围。
电话很快被接起,林莉温柔的声音传来,背景里隐约还有安安哼唱儿歌的稚嫩嗓音:“忙完了?听你声音有点累。”
“嗯,刚和伟哥沟通完。家里怎么样?”陈遇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都挺好的。”林莉笑道,“希希在房间捣鼓他的钓鱼线组,说是要发明一个‘必胜结’,安安在看《小猪佩奇》,就是爸有点坐立不安,已经去厨房转了三圈了,盯着妈做酸菜鱼,一会儿说火大了,一会儿说花椒放少了,被妈拿着锅铲轰出来了。”
陈遇想象着父亲那副想吃又不敢多嘴的憋屈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爸那是馋酒了,又不敢明说。你告诉他,我晚上回去陪他喝一杯……就一杯,妈批准的量。”
“行,我这就去传旨,保管老爷子眉开眼笑。”林莉也笑了,随即语气转为关切,“你自己也注意休息,别仗着年轻硬扛。刚才周凯把集团声明的初稿发我看了,写得很有力,我看效果肯定好。”
“那就好。舆论阵地不能丢。”陈遇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莉莉,辛苦你了,家里家外都要操心。”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林莉轻声道,“你守住前面,我稳住后方,不是早就说好的吗?快去忙吧,早点回来吃饭。”
挂了电话,陈遇心中暖流涌动。林莉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他振作精神,处理了几份积压的文件,主要是关于“星煌”项目与国家级材料研究院对接的资源调配方案,以及“虎煌7.0”量产前的最后成本核算。看到孙宇和李文博在安全屋里依旧高效推进工作,各项数据稳步向好,他心中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下班。刚拿起外套,办公室门就被“哐”一声推开,王小虎那颗标志性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容。
“遇哥!溜号呢?”他穿着一件崭新的、似乎有点过于紧绷的黑色皮夹克,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夸张骷髅头的t恤,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锃亮的高帮工装靴,整个人看起来……风格十分混搭。
陈遇被他这造型逗乐了:“虎子,你这身……是要去参加摇滚音乐会,还是要去码头扛包?”
王小虎嘿嘿一笑,扯了扯夹克下摆,试图让它看起来更自然些:“别提了!苏婷非说我这人穿衣没品位,上次逛街硬给我买了这身,说是什么……机车风?帅!我这不是想着,晚上去接她下班,得穿精神点嘛!”他原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咋样?遇哥,还行吧?”
陈遇忍着笑,上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地点评:“嗯,皮夹克不错,就是袖子好像短了点。这骷髅头……挺有气势。整体来说,风格很‘王小虎’!”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王小虎得意地拍了拍胸口的骷髅头,随即压低声音,“那个……遇哥,我寻思着,杨大校派在医院保护苏婷的那几个兄弟,天天风吹日晒的,也挺辛苦。我一会儿过去,顺便带点热乎的烧烤、啤酒什么的看看他们,套套近乎,也显得咱们旭遇有人情味不是?你看……”
陈遇看着他那副明明是想去献殷勤,却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理由的样子,心中好笑,又有些感动。他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过去:“行,去吧。用这个,挑好的买,别小气。代表集团谢谢兄弟们。不过记住,别打扰人家工作,一切听指挥。”
“得令!谢谢遇哥!”王小虎接过卡,眉开眼笑,像得了什么宝贝,“你放心,我懂规矩!保证完成任务!”说完,迈着他那独特的、带着点匪气的步伐,兴冲冲地走了。
陈遇笑着摇摇头,穿上外套,也离开了办公室。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绕道去了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买了母亲爱吃的桃酥和父亲喜欢的老婆饼。
……
遇龙苑陈家,今晚充满了欢声笑语。
酸菜鱼的麻辣鲜香是餐桌上的绝对主角。陈平果然因为儿子回来吃饭并且“特许”喝一杯而容光焕发,不停地给陈遇夹鱼片,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工作再忙,饭得吃好!”
毛凤英一边给安安挑着鱼刺,一边数落老伴:“行了你,孩子自己不会夹?就你话多!遇儿,别光听你爸吹牛,喝口汤,这汤我熬了俩钟头,鲜着呢!”
赵梅笑着给希希碗里夹了块没有刺的鱼腩:“希希,快吃,吃完了好看爷爷今天钓的大鱼!”
希希扒拉着饭,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爷爷,你下次去钓鱼能带上我吗?我也要钓一条这么大的!”
陈平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带!必须带!下周末爷爷就带你去!教你咱们老陈家的独门钓技!”
安安看着哥哥和爷爷,也举着小勺子嚷嚷:“安安也去!安安钓小鱼!”
一家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温馨的气氛驱散了所有阴霾。陈遇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妻子温柔的眼神,孩子们天真活泼的样子,觉得所有的奔波和压力,在这一刻都值得了。这平凡的幸福,是他重生以来最珍贵的战利品,也是他必须誓死守护的堡垒。
饭后,陈遇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林莉在一旁擦拭灶台。陈平心满意足地剔着牙,被毛凤英赶去客厅看电视,不许他打扰小两口“干活”。
就在这时,陈遇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加密手机,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震动,屏幕亮起,显示是张伟。
陈遇擦干手,对林莉递过一个歉意的眼神,林莉理解地点点头,用口型说:“快去。”
陈遇快步走进书房,关上门,接通电话。
“陈总,沈浩动了。”张伟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他乘坐那辆黑色奥迪A6,于十九点零五分抵达外滩花园酒店地下停车场。他没有直接前往大堂,而是在停车场内换乘了另一辆早已等候在此的、挂着领事馆牌照的黑色丰田保姆车。车辆通过外交通道直接进入酒店内部区域,避开了所有公共区域的监控。”
“金蝉脱壳?够小心的!”陈遇眼神一凝。
“是的。我们通过特殊技术手段,确认沈浩随身的电子设备信号,最终出现在酒店顶层,‘史密斯’入住的外交官套房区域。”张伟继续汇报,“他们的会面非常谨慎,套房内部显然做了严格的防窃听处理,我们的常规监听设备效果很差。但是,我们部署在酒店外部、针对特定玻璃窗振动频率的激光拾音系统,捕捉到了一些断续的对话片段,经过降噪和增强处理,可以识别出部分关键词。”
“什么内容?”陈遇追问。
“片段很零碎,提到了‘压力很大’、‘资金链’、‘必须尽快’、‘最后一次’……还有……”张伟顿了顿,“……‘如果不行,就启动‘蓝鹊’’。”
“蓝鹊?”陈遇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新的代号?还是指代某个人,或者某个行动计划?”
“暂时无法确定。这个代号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没有匹配记录。已第一时间将音频片段和‘蓝鹊’这个代号同步给杨大校。”张伟回答,“另外,还有一个情况。在沈浩进入酒店约二十五分钟后,那辆领事馆牌照的丰田保姆车再次离开酒店,但沈浩并未随车离开。我们判断,他可能仍留在套房内,或者通过其他方式离开了我们的监控视线。”
陈遇的心提了起来。沈浩没有一起离开?是留在那里接受更详细的指令,还是……已经被控制,或者从秘密通道转移了?
“继续监视!酒店所有出口,包括后勤通道、通风管道,都不能放过!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一定要确定沈浩的位置!”陈遇命令道。
“明白。杨大校的人已经接管了酒店外围所有关键节点的布控。技术团队正在尝试破解套房内部可能存在的其他通讯方式。”张伟回应。
就在这时,陈遇的另一部工作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王小虎。
陈遇犹豫了一下,对张伟说了句“保持联系”,然后接通了王小虎的电话。
“遇哥!遇哥!有情况!”王小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明显的兴奋和紧张,“我按你说的,带了烧烤啤酒来医院看兄弟们,正聊着呢,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一辆车,就停在医院对面街角,黑色的,没挂牌照,看着贼他妈可疑!车里好像还有人拿着望远镜往医院这边瞅!我让一个兄弟假装路人过去瞅了眼,你猜车里坐着谁?就上次想在咱们厂区外围转悠被便衣请走的那俩‘记者’中的一个!妈的,阴魂不散啊!”
陈遇心中一动。医院这边还有盯梢的?是沈浩派来监视苏婷,试图寻找王小虎弱点的人?还是“史密斯”带来的人,在进行某种侦查或备用方案?
“虎子,你做得对!不要惊动他们,立刻把车牌号和那人的体貌特征告诉现场的杨大校的人,让他们处理。你和苏婷都注意安全,听指挥,别擅自行动!”陈遇叮嘱道。
“明白!我这就去跟带队的王队说!你放心,我保证不添乱!”王小虎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陈遇放下手机,面色凝重。医院那边的动静,和码头区沈浩与“史密斯”的会面,是孤立事件,还是有所关联?“蓝鹊”……这个突然出现的新代号,又意味着什么?他感觉一张更大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但网中的猎物,却变得更加模糊和不确定。
他重新拿起加密手机,正准备再联系张伟询问最新进展,一条来自张伟的加密信息率先跳了出来,内容简短却令人心惊:
“陈总,紧急情况!监控显示,那辆离开外滩花园酒店的领事馆丰田保姆车,并未返回领事馆,而是绕行市区后,正朝着……市委家属院的方向驶去!”
陈遇的瞳孔骤然收缩!市委家属院?毛蛋一家所在的地方!
他立刻拨通杨振军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杨大校!领事馆的车朝市委家属院去了!目标可能是毛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