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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遇集团研发中心的无尘实验室,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白色囚笼,将时间的流逝与外界的光影彻底隔绝。已经是连续第七十二个小时,这里的空气依旧被一种混合着环氧树脂、高温碳布和浓重咖啡因的气味充斥着,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在每个人心头滚动,却迟迟不肯落下惊雷。

孙宇瘫坐在人体工学椅上,但身体没有一丝放松的迹象,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弹簧。他那头本就桀骜不驯的头发,此刻彻底沦为了鸟巢的终极形态,几绺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显得狼狈不堪。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洁白,左襟沾着一块深褐色的咖啡渍,袖口则是星星点点的灰色树脂痕迹和不知名的化学试剂斑点。他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那台高倍电子显微镜的显示屏,眼球上密布的血丝如同碎裂的琉璃,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屏幕上,一块经过精心处理的虎煌6.0碳布样品切片被放大到极致,清晰地暴露出其内部如同人体毛细血管网络般错综复杂的树脂分布——本该均匀浸润碳纤维的环氧树脂,呈现出一种令人恼火的、如同干涸河床龟裂般的不均匀纹路,在一些关键的纤维节点处,甚至能看到明显的空白或缺损。

“操!又他妈是这里!老李!你快看这个交叉节点!树脂根本没浸进去!像个顽固的老光棍,油盐不进!”孙宇猛地一拳砸在结实的高级实验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台上的烧杯量筒一阵轻微晃动。他的声音因为连续熬夜和极度焦躁,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戾气,“温度从一百二调到一百八,压力从五个兆帕加到八个,连浸润时间都他妈精确到秒了!能想的法子,老子连祖传的偏方都快用上了!这鬼毛病怎么就阴魂不散?!”

旁边,李文博的状态表面上看稍好,但内里的消耗同样巨大。他依旧强迫症般地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只是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罕见地解开了,露出微微汗湿的锁骨,那条深蓝色的领带被随意搭在旁边的仪器架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虽然还努力维持着科研人员惯有的冷静与分析性,但紧抿到发白的嘴唇,以及操作鼠标时那微不可查的、带着神经质般颤抖的手指,彻底暴露了他内心同样翻江倒海的焦灼。他面前并排的三块超大液晶屏幕上,如同瀑布般流淌着复杂的三维材料应力模拟图、实时变化的树脂流变数据曲线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生产工艺参数矩阵。

“问题根源,大概率还是锁定在预浸料制备的初始阶段。”李文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分析,但语速还是比平时快了不少,“我们现有的多轴联动张力控制系统,其核心算法是基于理想的静态均匀受力模型建立的。但现实是,碳布在自动化卷制过程中,尤其是在应对复杂竿型结构时,其内部经纬向纤维的受力状态是高度动态和非线性的。任何微米级的张力波动,在多层叠加和树脂固化后,都会被急剧放大,最终导致树脂在微观尺度的纤维束间隙间产生难以预测的分布差异,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

“够了!老李!我的李大学究!”孙宇烦躁地打断他,双手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要把头皮掀开,“动态模型!非线性!这些他妈的理论我比你懂!可建模仿真需要时间!需要海量数据!董事会和市场会给咱们这个时间吗?外面‘天鹰’的那群杂碎正拿着放大镜等着看咱们笑话呢!等你的完美模型建好,别说黄花菜,咱们旭遇的坟头草都他妈三米高了!”

实验室厚重的气密门无声滑开,陈遇静静地站在门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下身是合身的卡其色休闲裤,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内敛。他没有立刻进去,眉头微锁,目光沉静地落在里面那两个几乎被逼到绝境的伙伴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理解与感同身受的压力。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拿着的一块报废虎煌6.0碳布样品——那是在极限疲劳测试中,因为内部树脂浸润不均,导致应力集中而提前出现明显龟裂纹路的失败品。

指尖传来样品表面那种微妙的、略带涩感的粗糙触觉,陈遇缓缓闭上眼睛,摒弃了实验室里所有的嘈杂,努力将思绪沉入前世那片模糊的记忆深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将至的黄昏,独自一人蹲守在荒僻的水库边,手中紧握着一支斥巨资购入的顶级进口路亚竿,与水下那头未知的巨物进行着殊死角力。那竿身传递来的手感……是一种极其精妙的“弹而不折”的腰力,仿佛那不是冰冷的工业制品,而是一条拥有生命的灵蟒,在极限弯曲的瞬间,依然能保持着整体韧性与瞬间回弹的完美平衡,将大鱼每一次狂暴的冲击力均匀地分散、传导、化解于无形……

那种浑然一体、如臂使指的均匀受力感,绝不仅仅是依靠碳纤维本身的高模量就能实现的!材料的灵魂,在于其结构的和谐与内在的均匀!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如同破开迷雾的锐利光芒。

他大步走进实验室,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将手中那块沉甸甸的报废样品,“啪”地一声轻放在孙宇和李文博面前的实验台正中央。

“老孙,文博,停一下。”陈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实验室里那令人窒息的、仿佛凝固了的沉寂。

两人如同被惊醒般,几乎同时抬起头。孙宇布满血丝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是更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李文博则扶了扶眼镜,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时的刻板冷静。

“遇哥,”孙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又让你看笑话了……这6.0版本,就像个磨人的小妖精,卡在这最后的鬼门关,死活不肯让咱们过去。丢人,真他妈丢人!”

陈遇没有接他的自嘲,而是再次拿起那块报废样品,屈指在中间区域轻轻一弹,样品发出一种沉闷而呆板的“噗”声,与优质碳布那清脆悠扬的回响截然不同。“我们是不是……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他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孙宇那张写满挫败的脸上,“回想一下,真正搏击巨物时,我们追求的那种‘弹而不折’的顶级腰力,核心是什么?是整体受力的极致均匀!碳布层间的树脂,就像是粘合肌肉与骨骼的筋膜,要是它分布不均,产生了短板效应,再强的‘肌肉’(碳纤维)也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孙宇和李文博的眼神都微微发生了变化,显然被他的话吸引了。他走到李文博的电脑前,指着屏幕上那幅复杂得令人头晕的应力模拟图,提出了一个跳出常规框架的设想:“我们暂时抛开那些追求绝对精确、但耗时漫长的全动态模型。能不能……换个思路,化繁为简?直接模拟鱼竿在实际作钓中,最典型、最苛刻的几种极限受力曲线——比如,大满弓状态下的峰值应力分布、迅猛扬竿时的瞬间冲击力传导、以及巨物摆头时的多向扭力作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然后,我们反向推导!根据这些特定的应力分布图谱,去针对性地调整预浸料在不同区域、不同铺层角度的局部铺设张力和树脂注入的瞬时压力参数!简单说,就是哪里需要重点加强,我们就在制备阶段,提前给哪里‘开小灶’,确保在受力关键点上,树脂浸润做到万无一失!”

孙宇愣了两秒,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大脑在处理这个信息时出现了短暂的宕机。随即,他像被高压电击中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因为动作过于迅猛,带倒了旁边一个放着半杯咖啡的杯子,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他也顾不上了。

“受力曲线!反向推导!区域化张力调整!我靠!遇哥!你他娘真真是个天才!!”孙宇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巴掌拍在李文博的肩膀上,差点把后者拍趴下,“这思路太他妈绝了!绕开那个见鬼的、变量多如牛毛的全动态建模!直接针对最终的使用结果,去优化他妈的生产过程!这不就是咱们老祖宗说的‘对症下药’吗?!老李!别他妈愣着了!快!快把咱们之前实验室测试积累的那些典型极限工况受力数据包,还有野外实测的应力分布图,全都给我调出来!立刻!马上!”

李文博被孙宇拍得龇牙咧嘴,但眼镜后的双眼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之前的疲惫和焦灼被一种强烈的兴奋与探索欲取代。他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转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如同演奏钢琴般流畅,迅速调出了几个加密的数据文件夹,屏幕上开始快速加载一系列曲线图和三维模型。

“工况一,极限大满弓,主应力集中在竿体前中部……工况二,暴力扬竿,冲击力峰值位于手把节上方三十公分处……工况三,巨物摆头,扭力集中在……”李文博一边快速操作,一边喃喃自语,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兴奋。

两人瞬间进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脑袋几乎凑到了一起,激烈地讨论着参数设定的细节,手指在键盘和触摸屏上飞快点击、拖拽、设定,完全沉浸在了陈遇提出的这个全新思路所带来的可能性中,彻底忘记了旁边还站着的陈遇。

陈遇看着重新投入战斗、眼中燃烧着灼热光彩的两位技术核心,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弛了一些,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知道,技术上的硬骨头,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啃,去消化。他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陷入思维僵局时,提供一个可能的方向,点燃那盏引路的灯。

他没有继续打扰这对瞬间打了鸡血的黄金搭档,默默地弯腰,捡起那个被打翻的咖啡杯,用旁边的纸巾擦拭着台面,然后悄悄退出了实验室,轻轻带上了门。

刚走到研发中心大楼门口,一阵深秋的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羊绒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就在他准备坐车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程晓风。

陈遇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连忙滑动接听,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师父?”

电话那头,程晓风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朗与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无法掩饰的沉重与沙哑,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小遇……睡了吗?没睡的话……能不能,现在来市第一医院一趟?老秦……他,他情况突然不太好,进了IcU……刚才清醒了一会儿,嘴里一直含糊地念叨着你的名字……”

陈遇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下坠,直接沉入了冰窖深处。“秦老爷子?他……他怎么了?上次见他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肺癌……晚期,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扩散了。”程晓风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无奈与悲伤,“他一直瞒着,不想让大家担心……也别怪师父没早点告诉你,是老秦的意思……他这人,倔了一辈子……快来吧,我怕……怕晚了就……”

“我马上到!师父您等我!”陈遇不等程晓风说完,立刻斩钉截铁地应道,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发紧。他挂断电话,一边快步走向等候的车辆,一边对司机快速吩咐:“去市第一医院,要快!”

拉开车门坐进去,他立刻又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给林莉编辑信息,简要说明秦老爷子病危的情况。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他忽然想起家里那个小大人似的儿子,希希。秦老爷子一直很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小家伙,上次见面还教他认浮漂……犹豫只在瞬间,他立刻对已经发动的司机改口:“等等!先回家一趟,接上希希。”

当陈遇抱着因为被从睡梦中叫醒而显得有些迷迷糊糊、但在听说要去看生病的秦爷爷后,立刻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显得精神抖擞的希希,匆匆赶到医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IcU病房区时,时间已逼近午夜。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更添几分凝重。

程晓风独自一人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背脊不再像平时那般挺直,微微佝偻着,显得异常落寞。看到陈遇父子赶来,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表情,对着陈遇默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陈遇抱着希希,轻轻推开病房那扇沉重的门。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秦老爷子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路,鼻子里戴着氧气面罩,整个人比陈遇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说起饵料就眉飞色舞的老人消瘦、苍白了何止一圈,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布满了青筋和针孔,枯瘦得让人心惊。

“秦爷爷!”希希看到床上虚弱不堪的老人,小声而又充满担忧地叫了一声,两只小手紧紧搂着陈遇的脖子,乖巧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去。

秦老爷子似乎听到了这声稚嫩的呼唤,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那双曾经闪烁着睿智与执着光芒的眼睛,此刻变得浑浊而黯淡,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当他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看清站在床边的陈遇和希希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亮光,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跳动。他努力地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点顽皮意味的笑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显得无比艰难和吃力。

“小遇……来啦……”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声,需要通过氧气面罩的辅助才能勉强听清,“还,还把……小家伙……带来了……好,真好……”

“老爷子,”陈遇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握住老人那只枯瘦如柴、冰凉得吓人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酸又胀,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您……您怎么……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我们也好……”

“老毛病了……咳咳……没啥……好说的……”秦老爷子艰难地喘息了几下,浑浊却依旧清澈的目光缓缓落在陈遇的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长辈看待最器重后辈时特有的慈和、欣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深深遗憾,“看到你把……旭遇做得……这么大,这么好……把家……也顾得……这么圆满……我,我高兴……打心眼里……高兴……”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攒着最后的气力。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异常缓慢地伸到枕头底下,吃力地摸索着。陈遇想要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终于,他摸索出了一个用最老式的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边角因为常年摩挲而已严重磨损、泛着深黄色泽的小开本笔记本,如同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用尽最后的力气,郑重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塞到了陈遇的手中。

“这个……你拿着……”秦老爷子的声音更加微弱了,但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仿佛这是他用生命最后火焰烙下的印记,“这是我……琢磨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一些土方子……心得……上面的‘草木发酵法’……还有……‘四季引鱼诀’……对,对那些被钓滑了、比鬼还精的竞技池老鱼……特别有效……你,你拿去……好好琢磨……”

陈遇接过那本还带着老人身体余温、薄薄却感觉重逾千钧的笔记本,指尖触碰那粗糙的牛皮纸封面时,仿佛有一股沉甸甸的、承载着无数个日夜钻研与江湖风雨的暖流,顺着指尖瞬间传遍了全身。这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这是一位老人用毕生心血凝结成的智慧结晶,是一份无声的、却重于泰山的信任与传承。

“老爷子,这……这太珍贵了……我,我怎么能……”陈遇的声音彻底哽住了,眼眶瞬间变得滚烫湿润,视线模糊起来。

“屁话……”秦老爷子似乎被陈遇的推辞激起了最后一点脾气,用极其微弱的气音轻轻骂了一句,带着老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倔强,“好东西……就得传下去……找到对的人……烂在棺材里……跟着我这把老骨头一起化成灰……算他娘的……怎么回事……”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胸口急促起伏,氧气面罩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白雾。待喘息稍平,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而清明,紧紧盯着陈遇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敲打在心上的烙印,语重心长地叮嘱:“小遇啊……你记住……饵料……就如同人心……不能光想着……怎么用最烈的味道、最奇的配方……把水底的鱼……骗上来……得懂水……懂鱼性……懂得顺应自然……更要懂……分寸……火候……过了,就贪了……惹鱼厌烦……少了,就诚心不够……鱼不理你……这其中的……尺度……你得……自己拿捏……”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陈遇怀里,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看着秦爷爷的希希,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重而悲伤的气氛,也似乎听懂了老人话语中对钓鱼的挚爱。他忽然凑到床边,仰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看着秦老爷子,奶声奶气却无比清晰、无比认真地说:“秦爷爷,您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快点好起来。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当个厉害的钓鱼高手,用您给的宝贝配方,去钓好大好大的鱼!钓世界上最大的鱼给您看!”

孩子这稚嫩却充满赤子之心与真挚祈愿的话语,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病房内凝重的阴霾。病床上,秦老爷子那布满痛苦与疲惫的脸上,竟然如同云开月明般,露出了一个真正发自内心、舒展而又带着无比欣慰的笑容,那笑容虽然虚弱,却纯净得如同孩童。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再次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极其轻柔地、充满了慈爱地,摸了摸希希柔软的黑发,眼中满是欣慰、不舍与殷切的期望,气若游丝地喃喃道:“好……好孩子……有志气……爷爷……等着……等着看……”

看着这一老一少,在这生死边缘进行着无声的传承与温暖的互动,看着老人脸上那满足而平和的笑容,听着孩子那纯真的誓言,站在一旁的陈遇,和一直沉默守在门口的程晓风,都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翻涌,眼眶迅速泛红,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又在病房里默默守候了许久,直到秦老爷子因为体力彻底耗尽,再次陷入昏睡,监护仪上的曲线变得相对平稳,陈遇才红着眼睛,抱着不知何时也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的希希,和程晓风一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医生……具体怎么说?”走廊上,陈遇压低声音,向程晓风询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

程晓风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力与哀伤,重重地叹了口气:“晚期,全身多处转移,肝脏、骨骼……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也就是……就这几天的事了。他自己很清楚,也看得很开,坚决不同意再做任何创伤性的抢救,不想再折腾了,只想……安安静静、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陈遇的肩膀,力道很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声音低沉而郑重,“老秦……他没看错人。他把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交给你,是放心,是托付。你……好好用,别辜负了他……这片心。”

陈遇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量,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本泛黄的、承载着一位老人毕生执着的笔记本,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团不灭的火焰。

第二天上午,陈遇强迫自己收拾好悲恸的心情,回到集团处理积压的紧急公务。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需要签字的文件,脑海中却不时闪过秦老爷子那张虚弱而慈祥的脸,以及那本笔记的重量。

刚批阅完两份生产报告,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张伟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推门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全黑休闲装——黑色套头卫衣,黑色工装裤,黑色运动鞋,仿佛随时可以融入任何阴影之中。与实验室里那两位的狼狈截然不同,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熬夜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刚刚打磨过的匕首,闪烁着冷静而专注的光芒。

“遇哥,天鹰那边,没消停多久,又出新招了。”张伟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将一份薄薄的、但内容绝对核心的技术分析报告放在陈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他们昨晚,大约凌晨三点左右,集中火力,试图绕过我们本部的防御,转而入侵我们核心代工厂之一——‘精工制造’的内部监控系统。”

陈遇刚刚拿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精工制造?他们想干什么?偷取普通的生产数据?”

“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精工三号车间,专门负责虎煌竞技竿竿胚卷制的那两条核心生产线的实时监控视频流。”张伟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冷静得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意图很明显。一方面,想通过长时间录制、分析我们的自动化生产流程,结合他们可能掌握的部分外围参数,尝试逆向推导我们的核心卷制工艺和部分质量控制节点的具体参数。另一方面,也是想寻找我们在生产管理上可能存在的、哪怕最微小的漏洞或疏忽,作为以后攻击我们的‘黑材料’。”

陈遇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像跗骨之蛆,无孔不入。正面市场竞争不过,产品质量拼不过,就开始玩这些下三滥的间谍手段。看来,颂猜那个马前卒被抓,还没能让他们彻底清醒,学会什么叫规矩。”

“需要启动反击程序吗?”张伟直截了当地问,眼神锐利如鹰隼,“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他们至少三次不同Ip段、不同攻击手法的完整证据链,包括跳板服务器路径、攻击载荷特征码和部分未擦除干净的虚拟指纹。虽然无法直接指向天鹰美国总部,但足以让他们指定的几个亚太区‘白手套’喝一壶了。”

陈遇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语气沉稳而决断:“暂时按兵不动。把这些证据链做扎实,加密备份,然后全部移交给杨队,由他们那边从更高层面去协调处理。目前这个阶段,我们自己的首要任务,是集中所有优势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攻克6.0碳布的树脂浸润瓶颈,稳定良品率,确保新一代产品的绝对竞争力。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不能自乱阵脚。”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张伟,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至于天鹰……不过是一群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而已。先把这笔账给他们记着,等我们彻底解决了内部的技术难题,腾出手来,再跟他们……慢慢算总账。”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精工制造”遭受网络攻击的简要报告,指尖在“攻击未遂,数据零泄露”那一行字上重重划过,眼神渐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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