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授首、黑山贼患一举荡平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河北,更以惊人的速度向中原各地扩散。邺城内外,欢庆的气氛尚未散去,州牧府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忙碌。袁绍深知,扫清内患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来自于更广阔的天下棋局。
这一日,袁绍正与荀攸、田丰于书房议事,重点已从太行山转向了黄河以南。案几上铺开的,是一幅更为宏大的中原舆图。
“主公,”荀攸指着兖州方向,“据报,曹操已击败徐州陶谦部分军马,迫其退兵,如今在兖州根基渐稳。此人虽暂处弱势,然其能于群雄夹缝中迅速立足,绝非池中之物。”
田丰接口道:“元皓所言不虚。曹操,枭雄也。其志不在小,且用兵狡诈,善于权变。今我冀州已定,黑山已平,下一步无论是对付公孙瓒,还是西向讨董,都需考虑曹操之动向。是敌是友,需早做决断。”
袁绍凝视着地图上“兖州”二字,目光深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曹操的潜力与威胁。历史上的官渡之战,正是这个看似弱小的对手,给了他致命一击。然而,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曹操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讨伐董卓最天然、也最需要的盟友。
“曹操……”袁绍轻声自语,“此时的他,羽翼未丰,亟需外援以抗周边压力,更需借讨董之名提升声望。而我,需要一个人在南方牵扯董卓乃至袁术的注意力,更需要一个‘忠义’的盟友来共同举起讨董大旗。”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许攸略带尖锐的通报声:“主公!兖州曹操遣使而来,现已至馆驿!使者乃其帐下谋士,姓满名宠,字伯宁!”
袁绍与荀攸、田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来得正好。”袁绍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曹孟德也坐不住了。公达,元皓,随我一同见见这位满伯宁,看看曹阿瞒,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州牧府正厅,虽非大朝会时的德阳殿,却也布置得庄重威严。袁绍端坐主位,荀攸、田丰分坐左右下首,许攸、郭图、审配等重臣亦在列,以示对来使的重视。
不多时,一名年约三旬、面容精干、目光沉静的文士在引导下步入厅堂。他步履沉稳,面对满堂冀州重臣,毫无怯色,依礼参拜:“兖州牧曹公麾下从事满宠,拜见袁车骑(注:袁绍此时已自表车骑将军,位比三公)。”
“满先生不必多礼,看座。”袁绍声音平和,抬手虚扶,“孟德派先生远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满宠从容落座,目光快速而敏锐地扫过在座众人,尤其是在荀攸和田丰脸上稍作停留,心中对冀州的人才鼎盛暗自凛然。他拱手道:“回禀袁车骑,我主曹公,听闻车骑大人雷霆扫穴,一举平定黑山百万之众,威震河北,特命宠前来道贺!”
“孟德有心了。”袁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黑山宵小,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挂齿。倒是孟德,于兖州独抗陶谦、袁术(时袁术与陶谦曾有勾结)之压力,颇不容易。”
满宠心中一动,知道袁绍这是在点明曹操当前的困境,他顺势接过话头,语气转为沉痛:“车骑大人明鉴。我主曹公,自陈留起兵,一心只为诛除国贼,匡扶汉室!然,董卓倒行逆施,祸乱洛阳,天下忠义之士,无不切齿!今车骑大人坐拥河北强兵,名望冠绝海内;我主虽力薄,亦愿效犬马之劳。故特遣宠来,欲与车骑大人共商讨董大计,联兵西向,清君侧,靖国难!”
他这番话,直接将议题拔高到了“讨董”这个政治正确的大义之上,既表明了来意,也巧妙地将曹操放在了“忠义”和“同盟”的位置上。
田丰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考校:“满先生所言,乃大义所在。然则,讨董非易事,董卓握西凉精兵,据虎牢天险。不知曹兖州欲如何共商?又能出多少兵马钱粮?届时,这诸路兵马,又当以谁号令为准?”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直指合作的核心——权力与资源的分配。
满宠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答道:“田先生问到了关键。我主之意,讨董乃天下大事,非一州一郡之力可成。当效仿昔日诸侯共讨董卓旧事,传檄天下,汇聚义兵。至于盟主之位……”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看向袁绍,“自然非名门之后、海内人望、且实力最为雄厚的袁车骑莫属!我主曹公,愿奉车骑大人号令,共举义旗!至于兵马钱粮,我兖州虽贫瘠,亦当竭尽全力,出兵两万,并提供部分粮草,以供联军之需。”
他将盟主之位拱手奉上,姿态放得极低,但提出的出兵数目也恰好符合曹操目前的实力,既显示了诚意,又不至于过度消耗自身。
郭图闻言,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觉得曹操甚为识趣。许攸则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审配面无表情,荀攸则微微颔首。
袁绍心中冷笑,曹操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奉自己为盟主,既避免了成为众矢之的,又能借自己的势来发展自身,更能名正言顺地参与瓜分讨董可能带来的政治红利。两万兵马,不多不少,既表达了参与,又保存了实力。
“孟德有此忠心,实乃汉室之幸。”袁绍缓缓开口,既未立刻答应,也未拒绝,“讨董之事,绍亦思之久矣。然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如今北疆未靖,公孙瓒狼子野心,屡屡犯境,绍需先稳定后方,方能全力西顾。”
他这是要待价而沽,同时也点出自己并非没有后顾之忧,并非曹操可以随意利用的冤大头。
满宠立刻道:“车骑大人所虑极是。北疆公孙瓒,不识大体,屡扰邻州,我主亦深为不齿。若车骑大人需先行解决北疆之患,我主愿在南方为车骑大人稳住局势,绝不让袁术等辈干扰车骑用兵!”
他再次递上了一个筹码——愿意替袁绍牵制南方的潜在敌人。
厅内的气氛在无声的交锋与交换中,逐渐明朗。袁绍需要曹操这个盟友来共同举旗,并牵制南方;曹操则需要袁绍这面大旗和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以求生存与发展。双方各有需求,合作的基础已然存在。
袁绍知道火候已到,不宜过分拿捏。他站起身,走到满宠面前,神色郑重起来:“伯宁先生,请回去转告孟德。其拳拳报国之心,绍已深知。讨伐国贼,匡扶汉室,乃我辈职责,义不容辞!待我平定北疆公孙瓒,必传檄天下,会盟诸侯,共讨董卓!届时,望孟德依约起兵,与我共赴国难!”
他这番话,算是正式接受了曹操的提议,确立了联合讨董的意向,并将盟主之位默认了下来。
满宠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此行目的已达,立刻躬身道:“宠,必一字不差回报我主!我主与兖州上下,翘首以盼车骑大人义旗所指!”
大事已定,接下来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袁绍设宴款待满宠,席间问了些兖州风物、曹操近况,满宠皆从容应对,言辞得体,给袁绍及众谋士留下了深刻印象。
宴后,袁绍命郭图、陈琳负责与满宠商讨檄文细节与联络方式,自己则与荀攸、田丰回到了书房。
“主公,曹操其志不小啊。”田丰叹道,“此番遣使,看似谦恭,实则步步为营。其甘居盟主之下,乃是韬光养晦之策。”
荀攸点头:“然也。不过,眼下我等确需此盟友。至少在大义名分上,可使主公讨董之举更加名正言顺。且有其在南面牵制,主公方可专心对付公孙瓒。”
袁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南方夜空:“我岂不知曹阿瞒之心?然,天下之争,本就是合纵连横。今日可为我之臂助,他日或许便是生死大敌。此番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传令下去,加紧整军备战!待春暖花开,便是与公孙瓒一决雌雄之时!待北疆平定,便是这讨董联盟,真正启动之日!”
满宠带着初步的盟约离开了邺城。一场影响天下格局的英雄暗契,在这看似宾主尽欢的会谈中悄然达成。然而,无论是袁绍还是远在兖州的曹操,心中都清楚,这脆弱的同盟之下,涌动着的是各自问鼎天下的野心与未来不可避免的碰撞。冀州与兖州,这两股即将搅动天下的力量,在短暂的携手背后,已然为未来的惊天对决,埋下了最初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