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驼岭深处那磅礴却滞涩的准圣巅峰气息，在崩山与凌云离去后，又持续了月余。
这一日，那如同凝固混沌般的力量漩涡，终于缓缓平息。
密窟入口的禁制无声滑开，悟空迈步而出。
他依旧是那副暗金魔躯，混沌气息内敛，但那双灼亮的金色眼眸深处，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困惑。
闭关许久，力量依旧停留在准圣巅峰，那层通往更高境界的壁垒，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任凭他如何冲击，总是差那临门一脚。
混沌魔身的力量早已积蓄至圆满，神魂也打磨得通透，可就是无法踏出那一步。仿佛……缺少了某种至关重要的“引子”，或者说，是对自身“道路”的最终确认。
他站在万妖殿顶，俯瞰着这片由他重整的基业，妖气蒸腾，万妖俯首，可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有种莫名的空落。
力量到了他这个层次，单纯的积累已无意义，需要的是“悟”，是“破”，是找到那条独属于自己、能承载这身力量的通天大道。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东方。那里，是东胜神洲，是花果山。
那个他诞生的地方，那个承载了他最初记忆与梦想的故土。
自从当年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再到后来脱困、混沌归来，他已许久未曾回去。
那里如今是何光景？那些昔日的猴族儿郎，是否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他没有惊动任何妖众，身形一晃，便已融入虚空，施展混沌遁法，朝着东胜神洲，朝着那座记忆中的海外仙山而去。
花果山。
依旧是那座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
但与他记忆中那四季如春、瓜果飘香、群猴嬉戏的仙境相比，眼前之景却显得破败而冷清。
山间灵气稀薄了许多，不少地方可见战斗留下的痕迹，焦土、断木、崩裂的山石。
原本水势浩荡的水帘洞前，瀑布也变得纤细无力。
山中虽仍有猴族活动，但数量大减，且大多面带菜色，眼神警惕，躲藏在岩石林木之后，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外界。
更有一些低阶的天兵天将，结成小队，在山峦间巡弋，监视着这片曾经的“妖王故里”。
悟空隐匿了身形与气息，如同一道无形的风，掠过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山水水。
他看到了当年他称王时坐过的石椅，已然布满青苔；看到了群猴采摘瓜果的果园，如今荒草丛生；看到了他演练武艺的平地，如今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坑洼。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率群猴入主水帘洞的意气风发，漂洋过海求道长生的决心，龙宫夺宝、地府勾名的桀骜，大闹天宫、自称齐天的狂妄……还有，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与不甘。
这些记忆，是他力量的根源之一，是他“不服天地、不敬神佛”桀骜本性的写照。
但如今，他走的是混沌魔身之路，追求的是超越一切、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这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隔阂。
他的力量源自混沌，是包容与毁灭，是超脱与原始；而他的本性，却是在这花果山中孕育，带着对这方天地的眷恋、对自由的渴望、对不公的反抗。
是彻底斩断过去，完全融入混沌？还是……找到一条能让二者共存，甚至相辅相成的路？
他心中迷雾重重。
信步而行，他来到了水帘洞深处，那处他曾发现《八九玄功》残篇的神秘洞穴。
洞穴依旧，只是更加幽深潮湿。
他伸手触摸着冰冷的石壁，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个懵懂而充满渴望的小石猴在此叩拜的身影。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喧哗与兵甲碰撞之声，夹杂着猴群惊恐的尖叫。
悟空眉头一皱，身形一闪，已至洞外。
只见一队约百人的天兵，在一个手持令旗的天将率领下，正将数十只老弱病残的猴子围在一块空地上。
那天将修为不过真仙，却趾高气昂，挥动着令旗：“尔等妖猴，冥顽不灵！天庭念尔等修行不易，特许尔等迁往他处，免受波及，竟敢抗命不尊！今日便拿下尔等，以儆效尤！”
猴群中，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猴，颤巍巍地站出来，正是当年跟随过他的通臂猿猴之一，如今已垂垂老矣。
老猴悲声道：“将军明鉴！花果山乃我等祖地，岂能轻离？
我等在此安分守己，从未为恶，为何要赶尽杀绝？”
“哼！废话少说！此地乃叛逆孙悟空故里，尔等皆为其旧部，按律当拘！拿下！”
天将不耐，一挥令旗，身后天兵立刻结阵，道道仙索如同灵蛇般射向猴群！
老猴与群猴面露绝望。
就在仙索即将及体的刹那，一道无形的屏障凭空出现，所有仙索撞在上面，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弹回，灵光黯淡。
“谁？”
天将大惊，厉声喝道。
悟空的身影，缓缓自虚空中显现。
他没有释放威压，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但那股源自生命本质与力量层次的差距，让那天将与百名天兵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僵硬，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是……是大王？”
老猴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随即老泪纵横，匍匐在地，“大王！您……您回来了！”
身后的猴群也认出了这记忆中身影，纷纷跪倒，哭声一片。
悟空看着这些昔日的部众，如今如此凄惨，心中五味杂陈。
他抬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老猴与群猴托起。
他没有看那些动弹不得的天兵天将，只是对老猴问道：“俺老孙不在这些岁月，你们……受苦了。”
老猴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述说着这些年的艰辛：天庭打压，各方势力觊觎，猴族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坚守祖地，苟延残喘。
悟空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山河，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猴子猴孙。
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燃烧，不是单纯的愤怒，更夹杂着一种深沉的责任与……一丝明悟。
他的路，难道真的要彻底斩断这一切吗？
这花果山，这些猴子猴孙，难道就不是他“孙悟空”的一部分吗？
混沌魔身追求超脱，但若连根源都抛弃，那超脱的，还是“他”吗？
力量……守护……自由……超脱……
这几个词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他抬手，对着那群动弹不得的天兵天将轻轻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那群天兵天将连同他们的兵器铠甲，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连一点尘埃都未曾留下。
老猴与群猴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悟空却没有多少喜悦。
他走到水帘洞前那块最高的岩石上，望着远方云海翻腾，心中思绪万千。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遗忘或斩断，而是“整合”。
将花果山孕育的桀骜、反抗、守护与眷恋，与他如今追求的混沌、力量、超脱融为一体。
他的道，不应是纯粹的毁灭与超然，也不应被过去束缚。
而是以混沌之力，行我心中之道，护我想护之物，得我真正之大自在！
这个念头一起，他感觉那停滞许久的瓶颈，似乎……松动了一丝。
虽然依旧未能突破，但前方仿佛出现了一点微光。
他低头，看向脚下这块岩石。
当年，他就是站在这里，对着天地喊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如今，物是人非，心境亦不同往昔。
他俯身，从岩石缝隙中，抠出了一小块不起眼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石头——那是当年孕育他的仙石崩碎后，残留的一点最本源的“石胎”，蕴含着花果山乃至东胜神洲的一丝祖脉地气与先天庚金之气（此庚金与他之前拍卖所得不同，更具生机与根源性）。
握着这块微小的石头，他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根”。
“俺老孙，回来了。”
他轻声自语，目光不再迷茫，而是变得坚定而深邃。
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花果山停留了数日，以自身混沌魔元反哺这片凋零的祖地，梳理地脉，点化几只颇有灵性的小猴，并留下一些粗浅的修炼法门与一道守护禁制。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他起点与无数回忆的山河，身形融入虚空，消失不见。
这一次闭关虽未突破，但花果山之行，却让他找到了方向。
接下来，他需要的不再是枯坐，而是行走，是经历，是将那丝明悟，彻底化为突破的动力与基石。
而在他离去后不久，一道充满贪婪与恶意的神识，悄无声息地扫过花果山，在那残留的混沌气息与一丝微弱的突破契机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隐去。
黑悟空，也注意到了本体的动向。狩猎，似乎快要开始了。